他一把將楊渭元用力抱在懷裏,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脖子青筋畢露,嘴裏發出又小又急的“嗚嗚”聲。
宏威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魏國正二品定國將軍,加兵部尚書銜,北武衛指揮使,靖武侯楊渭元將星隕落,死時屎尿橫流,七竅流血。
親衛營佐領徐銳抱其屍,無聲而泣,正值其時,大雪落,全軍縞素。
徐銳恍恍惚惚離開房間的時候已經夕陽西斜,他不記得究竟在裏麵待了多久,隻依稀記得後來有人推開房門,見他死死抱著楊渭元的屍體,連忙將他強行拉開。
再後來來了很多人,有人大哭,有人大怒,有人麵沉似水,而他就縮在角落裏靜靜看著楊渭元的屍體。
屍體很快便被人抬走,他卻仍一動不動地縮在角落,也不知道在守著誰,或是等著誰,直到劉異強行將他拉出房間,寒風帶著雪花灌進他的衣領,才讓他漸漸回過神來。
“下雪了……”
徐銳伸開手掌,望著鵝毛般的白雪從鉛灰色的天空中緩緩落下,又在掌心裏化成一滴冰水。
劉異靠在廊柱上沒有說話,手裏的酒壺早已空空如也,至始至終他也沒有轉過頭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怕被徐銳看見淚痕。
院子裏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梁同芳紅著眼睛,氣勢洶洶地從門外走進來,直奔徐銳而去,瞧那模樣似是要將徐銳撕成碎片。
劉異眉頭一皺,跨前半部,擋在徐銳身前,徐銳卻從他身後饒了出來,挺起了胸膛。
義父剛走,徐銳不願在這個時候逃避,即使是麵對將士們的怒火。
在內心深處,他一直覺得楊渭元的死與自己有關,要不是自己麻痹大意,要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他甚至希望梁同芳痛揍自己一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以這種方式懲罰自己的罪過。
梁同芳走到徐銳身前一丈處停下了腳步。
劉異冷哼一聲道:“你來幹什麼?滾出去!”
梁同芳朝劉異深深下拜,接著竟然兩腿一彎,跪在了徐銳麵前。
兩人都是一愣,卻聽梁同芳沉聲說道:“老梁我是個粗人,年少時行差踏錯,落草為寇,若無意外大抵是被朝廷抓了砍頭。
蒙大帥不棄,將我收入軍中,此後隨大帥南征北戰二十餘年,這才混成了正四品的指揮僉事。
沒有大帥便沒有老梁的今天,可如今大帥遭奸人所害,老梁空有一身勇武,卻不知要去找誰報仇,每每想到這裏,老梁都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徐佐領,您計智百出,算無遺策,便是與兵聖武陵王相比也不遑多讓,老梁萬事不求人,今天以身家性命相求,我願生生世世當牛做馬,隻求您為大帥報仇!”
說完,梁同芳重重磕頭,“咚咚咚”三聲悶響,有若鐵錘轟牆,他的腦門頓時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梁同芳你……哎……”
劉異見他滿臉鮮血,長歎一聲。
梁同芳卻是對血流如注的額頭不管不顧,死死盯著徐銳。
徐銳瞥了他一眼,沒有半點憐憫之色,隻是雲淡風輕地說道:“你放心,義父的仇我會報,該死的誰也跑不了!”
說完他突然粲然一笑,仿佛冬去春來,雪過天晴,劉異與梁同芳詫異地望著他,他卻恍若未覺,邁開大步走出了小院。
刀,終歸是要殺人的;血債,自然是要用血來償!
徐銳的淚水風幹在臉上,隻剩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