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恢的天,朦朧的地,沒有陽光,沒有風雨,像黃昏,又像黎明,空氣暖洋洋的,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適和倦懶。很有那種北極圈白夜裏在聖彼得堡涅瓦河邊散步的感覺。不同的是,在一條條鄉間小路上,很多很多的人在默默地趕路,從容,愜靜。目標是向同一個方向,好像是去集會,又好像是集會歸來。讓人感到詭異和吃驚的是,行人沒有任何表情,嘴唇緊閉。如果不是他們的腿在邁動,肯定會把他們當成仿真機器人。我跟著這些人流,兩隻腳機械地向前移動,身上暖洋洋的,大腦一片空白,舒服的隻想睡覺。漸漸的,穿過類似北方農田的阡陌,道路終點出現一個類似河灣,又像是一個池塘的水麵,上麵有一座小橋。人流好像都已經精疲力竭,紛紛地走向水邊,蹲下來,洗卻各自麵上的塵霜,然後喝上幾口,站起來,走上橋麵。一切都那樣的自然和協調,心照不宣,像流水線一樣前赴後繼,一派和諧。
我隨著人流在水旁停了下來,洗了把臉,並有種喝水的衝動。好清涼的水啊,我心裏暗歎道。突然,清冷的水讓我一顫,腦中出現一絲清明,這是怎麼會事?我又是在哪裏?難道?我像是突然掉到零下40度的冰天雪地裏,一陣寒戰,心底裏冒出了罕見的恐怖和詭異的感覺,是那種骨子裏的恐懼,莫名其妙,揮之不去。難道我就要掛了?我的第六感官和僅剩的那一點清明告訴我,現在處於非常關鍵的時刻。記得那一年女友手術失敗,花年早謝後,我因過份悲痛,寫了這樣一句打油詩“待明日,奈何橋上,再訴衷腸。”難道我現在是在傳說中的奈何橋上。看看四周,除了有些類似是古代衙役一樣的人在巡邏外,沒有任何強迫行為,更不見什麼牛頭馬麵,小鬼判官。片刻猶豫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做點什麼。真是要掛,至少也要兌現諾言,找到過世的女友。想她一個外國少女,風華正茂,美顏如花,又不會一句漢語,因為我,把年輕的生命丟在了中國,孑然一身,如何自處。
想到這一點,我向四周看了一看,發現沒人注意,就假裝喝了幾口水(實際上沒有喝進去,盡管實在渴得厲害),然後站起來,沒有過橋,而是攀上右邊一個高台。這是一個類似噴泉觀景台似的建築,許多人站在台子上,麵向南麵洶湧的大海在眺望,似乎在等待和期盼著什麼,臉上充滿著焦慮和無奈。身後左右兩廁,一些像是過山車類的軌道交通器呼嘯著穿梭往返。隱隱的,我好象感覺到什麼,難道這就是望鄉台。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一個我認識的人,她也沒有出現。這時,從遙遠的地方一句溫和的聲音傳來,“切勿過於癡念,一切隨意最好”。這是誰在講話?好象很熟悉。
想起來了,記的那一年的清明,女友被發現身患絕症,麵對嗷嗷待哺的幼兒,我陷入絕境。一夜,朦朧中我好象走進一個破爛不堪的小廟。我跪在裏麵的石佛前祈禱,發誓願意用自己後20年的陽壽換取女友的生命。既因為對她的情,也對幼兒的愛。令人吃驚的是,一具佛像突開口說道,“切勿過於癡念,一切隨意最好”。對,就是這句話,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記在心頭。那種無奈、那種平和。不久,女友草草離去,我也隻有長歎天妒紅顏,憤憤然天道不公。此事使我對迷信觀念有了新的認識。對那些善男信女何故對哪個什麼輪子的功如此崇拜有了些許理解。畢竟人在絕望時,總需要某種寄托、期望和幻覺罷了。
盡管我早已看破人生,但是在此世中仍有太多的遺憾和牽掛,不願、不甘、不平、不服。我拚命的想睜開眼睛,想做點什麼,但一切都是徒勞,因為我根本沒有任何活動能力,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記得20世紀30年代那位象人類最忠誠的朋友一樣到處罵人的老先生,在他的一篇叫《死》的文章裏描述的垂死的他與一隻蒼蠅較勁的過程吧,那就是我此時的感覺。
哎,歎息再次從空中傳來,“既然你塵緣未盡,就幫你一次吧”。接著,一切都消失了,我象再次掉進了冰窖,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一天,還是過了一年,我又有了感覺。隻是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後背因為躺的太久有點酸痛,全身虛汗像剛洗了個淋浴。也就是說,我到底沒有在睡夢中嗚乎哀哉,又過來了。又或者剛才本身就是一場惡夢而已。此時,我也理解了上述那位最愛罵人的家夥講那句話時的感覺。“痛,真是太好了,至少證明還活著。”睜開眼,第一個感覺是渴死了,有口水喝就好了。接著又想大喊一聲,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恐怕沒有人能描繪出我睜開眼時的窘境,目瞪口呆?驚慌失措?不知到、真的不知到該怎樣形容。看到我自己的小手小腳、小胳膊小腿,躺在一個普通的小床上,蓋著一床土布棉被,窄小得窗戶上糊者發黃的紙,好象還有兩張窗花之類的裝飾,隻是已經不怎麼新鮮。靠,我又變小了,是在做夢?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痛!不像。看看屋子裏,除了一張舊桌子和兩把椅子之外,再無長物。難道我是又回到了30年前,因為看起來和我在農村童年生活沒有什麼區別。也不對,好象我家的房子不是這樣的。我鬱悶、我惆悵、我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