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見過風信子
烈焰少年派
作者:申儀蕙
有人天生膚白勝雪,有人天生智力超群,有人生來擁有卓越的語言天賦,有人生來帶著瘋狂的藝術細胞……
與此同時,也有人天生相貌平平,有人天生伴隨疾病,有人天生感知力低,也有人努力與回報永不成正比……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生來就擁有他人窮盡一生也難以獲得的一切。
這就是基因差異。
基因差異永遠無法磨滅,人類生而不平等。直到2516年,基因優化工程的誕生。
一
“鄧教授,這些樣本我放進冷凍櫃裏了。”蕭音站在實驗室門口,懷裏托著兩個盛滿淡黃色液體的環形玻璃管。
“好的。今天又忙到半夜,真是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鄧教授從實驗室後方的矩形照明燈旁探過頭,蜷著手指向蕭音揮了揮手,白色無菌手套的食指和拇指捏著一團粉白色絮狀物。
那是每天需要接觸上百遍的實驗用豚鼠的毛發。蕭音瞧著那團絮狀物,空空如也的胃裏一陣反酸,快步離開了實驗室。
這是兩個月以來頭一回在淩晨一點前結束實驗,蕭音拖著疲憊的步伐沿著空無一人的校園慢慢走著。
“夢之期”基因優化工程的動物體實驗已經到了收尾階段,經過二十六個實驗室長達四年的反複觀察和數據收集,針對動物進行的基因優化實驗全部取得了顯著成果。
這意味著,這一技術即將真正在人類身上實施。
作為15歲考入F大並跟隨鄧教授投身於基因優化實驗的天才少年,蕭音對這工作算得上非常熱愛。他似乎天生就要成為生物學專家,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毫米進步都毫不吝惜地交給了F大生物實驗室。
最近,隨著忙碌的收尾階段到來,蕭音越發強烈地感覺到身體上的疲乏。高強度工作外加長期飲食不規律,胃潰瘍的老毛病又來造訪,蕭音很想請假休息幾天。
不過是否要在這個關鍵時期甩手休息,他還猶豫不決。
關鍵時期是指,“夢之期”工程的首批人類體驗者將在這個階段選出。蕭音是候選人之一。
如果能夠成為“夢之期”基因優化工程的人類體驗者,就意味著將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基因。你沒聽錯,是完美,不是優質;是經過變異處理後的、毫無瑕疵的、沒有任何遺傳缺陷的、令人瞠目結舌的完美人類基因。
也就是說,你會由內而外地脫胎換骨。外貌、軀體、健康、智力、天賦乃至視網膜上的一顆細胞,都完美得讓全世界望塵莫及。
身為項目組成員的蕭音深知這一機會難能可貴。全球共47人將在六個月後接受基因優化治療,項目組成員僅有1個名額。其餘46個名額屬於46個天才中的天才,他們來自包括門薩(世界頂級智商俱樂部)在內的各類高等協會,擁有全球最優質的基因群。
“這些基因優質的人,是世界運轉的核心。”鄧教授曾對蕭音說,“我們的目的,是從中選出最好的47個,將他們的基因優化至完美,讓他們協助加速世界的運轉,從而優化整個世界的基因,讓人類從此遠離疾病、災難和醜惡。”
“我希望你能是其中之一,”鄧教授看著眼前麵容清秀、聰慧至極的男孩,“這將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蕭音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拿到這唯一的名額,即使鄧教授已經私下向他透露,按照嚴格到變態的分級評判標準,他已經拿到了項目組候選人的最高分。
他當然和所有人一樣渴望成為那百億分之一的完美人類,不過更重要的是,這是如此偉大的一次生物學實驗,它將成為人類曆史和生物學史上一次永恒的體驗。在蕭音年輕的生命裏,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更偉大、更值得付出的了。
二
離開實驗室的蕭音走在昏暗的深藍色電子草坪上,胃隱隱作痛。他微弓著背,兩手交疊揉著腹部,右臂下夾著一隻裝著零散資料的紅色文件袋。
經過圖書館門前的噴水池時,霧蒙蒙的夜色裏忽然衝出一個跑得飛快的女生,將環抱雙臂低頭走路的蕭音撞倒在地。
“你……你……你沒事吧?”女生跌跌撞撞地圍著蕭音打了個轉。
蕭音雙手撐地站起來,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資料。他抬頭看了看女生,個頭不高,似乎還有點胖,五官小巧,一對深綠色瞳孔明亮得很是詭異。深綠色瞳孔……來自LED電子調色隱形眼鏡,可以隨時更換瞳孔顏色,女生們幾乎人手一副。
“這些亂七八糟的妝扮方式真讓人難以理解啊。”蕭音冷冷地掃過這對可笑的深綠色瞳孔,自言自語道。
隨後,視線停在女生緊捂著的胸前。
她懷裏是一隻兔子。眼睛血紅,毛色純正,腦袋頂部有一小塊顯眼的黑色標記。她摟著這隻兔子,生怕它跑掉似的微微前傾身子,手臂又不敢太用力,整個人顯得十分無措。
“真的很抱歉撞到你,我隻是……隻是剛撿到隻受傷的兔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女生摟著懷裏的兔子向蕭音微微鞠了一躬,“同學,你能幫我弄點吃的來嗎?它太可憐了,你看,它頭上還有個‘+’字標記,該不會是食堂要拿來煮了吃吧……”
蕭音認得這隻兔子,哦,不單是這隻,而是它所有的兄弟姐妹。這是生物實驗室作為實驗體的白色雌兔,那塊“+”字標記正是實驗對象的記號。
不過那不是“+”,而是“×”。意思是,被淘汰的品種。
這是一隻參與“夢之期”動物體實驗的雌兔,但基因質量不夠好,沒有被選中接受基因優化實驗,而是準備處理掉——耳緣動脈注射空氣,會讓它死得不太痛苦。
“這雌兔怎麼會在你手裏。”蕭音整理好文件袋時順帶說道。
顯然不是個問句,更像是責備。
“剛剛在那邊牆角看見它趴著,瑟瑟發抖,背上還缺了一小塊皮,真的很可憐……”女生幾乎帶著哭腔。
蕭音仿佛根本沒在聽她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他從來不為任何人浪費時間,尤其那些在他看來簡單愚蠢、庸碌平凡、根本不了解這世界如何運作的人。換句話說,那些基因質量不夠好的人。
他捂著胃繼續往前走,身後傳來那女孩的叫喊。
“喂,站住!”聲音尖得嚇人。
蕭音沒有停下腳步。
“你怎麼一點人性都沒有啊?沒看見這兔子受傷了嗎?你也太冷血了吧!”
蕭音依然保持著勻速前進的步伐。
“喂,冷血動物!祝你有一天也像它一樣。”聲音漸漸低下來,像是泄了氣。
蕭音停了下來,轉身,走回噴水池。
女生蹲在地上,雙臂攬著兔子。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拯救一隻可憐兮兮的兔子,會讓你覺得自己簡直善良極了。而醫院裏那些被病痛折磨欲死的人們,也需要一份‘善良’的藥方,一支‘善良’的針劑,一次‘善良’的化療,一場‘善良’的生物技術革新。這些都需要……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