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阿爹仍然操著舊業,他隻占了一樓的一間房開他的推頭刮臉店,現在他倒不是為了掙錢養家,隻為和街坊四鄰、老哥們、老主顧們有個擺龍門陣的地方。
其餘四間都租給了外來的商戶。他過了半生,才真正感覺到日子原來可以過得如此安逸,前半生一直讓人看了揪心的臉,慢慢地都舒展開了。
吳迪正是此時,孑然一身、滿身風塵的回來了。他臉上盡是泛青的須茬,神情倦怠至極,他強打精神與父母打了聲招呼之後,上樓倒頭便睡,老兩口看著快速入睡的兒子,麵麵相覷。
這一覺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當吳迪睜開眼時,母親正坐在床頭焦急地注視著他,看到他醒來,母親的眼圈一下紅了,“阿迪,你總算醒了,嚇死阿媽了,你餓了麼?阿媽去為你作飯。阿爹,阿迪醒了……”
吳迪象失散多年,終於找到歸宿的孩子,一把抓住了母親的手,臉埋在她粗糙的雙手中,竟“嗚嗚”地哭出了聲,“阿媽,方晶她不在了,她出車禍走了,她再回不來了……”
吳阿爹剛走進門便聽到了兒子哭訴,他站在屋門口不知該如何勸說。
母親一臉慈愛,用她的手梳理著吳迪的頭發,輕聲唱他聽慣了的童謠:“哭吧,委屈哭出來就隨鳥兒飛走了,傷心哭出來就隨魚兒沉水底了……”
吳迪仿佛回到了童年,那時母親的胸懷是他的港灣,等他長大了,他以為那個港灣已容納不下一艘大船,他卻錯了,母親的胸懷如此廣闊,她永遠等著孩子的回歸……
有時淚水可以治癒傷口,在外打拚多年,習慣於將眼淚和著血一齊吞下的硬漢,在這悲愴一哭之後,內心漸漸地平複,真如吳阿媽的童謠所唱的,委曲和傷心都飛了、沉了……
不管怎麼說,兒子回來過年了,而且一直會留到過了元霄節之後才走,吳阿爹老兩口興奮異常,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少有的團圓年,吳阿媽不斷豐富著年貨的內容,木樓的閣樓裏掛滿了臘雞臘鴨、臘肉火腿,擺滿竹筒酒壇、鞭炮燈籠。吳阿爹四處串聯親友,和他們約定好過年期間聚會的日子。
吳迪不管這些事,每日睡到自然醒,飯後便順著清涼河直上,去爬烏寨山,然後坐在山頂一塊凸出的岩石上,看紅霞滿天,夕陽西下。
除夕的前一天,七橋鎮的居民一夜之間似乎增長了一倍,外出打工的、經商的、學習的,都不約而同在這一天回鄉團聚。有錢沒錢回家過年,自古的習俗不變。
吳阿爹兩口心疼兒子,知道他這次回來帶著很重的心思,便由著他,任何事都不用他幫忙。
吳迪起床時便已接近中午,他草草扒了幾口母親為他做的豐盛飯菜,便又順著清涼河畔向烏寨山峰頂攀去,山中綠樹成蔭,水聲潺潺,鳥語花香,每天如此與大自然接近,吳迪心中的鬱結漸漸在消解。
他坐在岩石之上,看著和洵的陽光下,萬物一派勃勃生機,吳迪想:方晶也許已化作了這萬物之一,她已經以另一種生命狀態,與他共存於一個世界,心中堅冰開始慢慢融化……
“吳迪……”
一聲呼喚,將吳迪從冥想中拉回現實,不會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吧,他猛然回頭,向身後望去,一個高挑的女人拉著一個孩子的手,正朝著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