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柴靜講“看見”
文化
作者:於莉
嘉賓背景
柴靜:央視記者,主持人。2012年底,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新書《看見》。這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柴靜首次將自己十年工作經曆、個人成長心路與中國大事件糅合在一起。書中沒有刻意選擇標誌性事件,隻是選擇了一些留給她強烈生命印象的人。與這些人的相遇,修正著柴靜固有的認識和看法。柴靜2003年開始擔任《新聞調查》出鏡記者,2006年開博客“柴靜觀察”,2012年底出版新作《看見》。從“調查”到“觀察”再到“看見”,柴靜說這是一步步地“後退”,一點點把視線放平,回歸到事物本身,她說:“要想‘看見’,就要從蒙昧中睜開眼,做到準確、平等、求實、平衡。”
問:你的新書《看見》同時也是你現在節目的名稱,為什麼選擇“看見”?怎麼麵對社會生活中“看不見”的那部分呢?
柴靜:其實這本書的名字和我欄目名一樣是一個巧合。我們一開始也想了很多書名,但是都不太妥當。後來有出版社編輯說能不能叫“我看見”什麼的,類似司湯達墓誌銘那種:我來了、我看見、我愛過。我覺得這個“我”是一個障礙了吧,就拿掉了“我”,叫“看見”也挺好。當年我們欄目叫《看見》,是我們主編起的。開始時我還不是太能理解,想“看見”這兩個字會不會太尋常了,可慢慢你就會覺得這兩個字的滋味是很深的。我以前的博客叫“柴靜觀察”,“觀察”這兩個字裏總在強調自己的職業身份。我是一個記者,我來觀察你,這裏麵有一種刻意、疏遠,還是看見更合適一些。至於看不見的,我在序言中也有想過。其實寫這本書時你是不會想主題是什麼的,那樣目的性就太強了,就是泥沙俱下裹挾著往下走,我是這樣的。當時我和陸老師都是覺得不要寫序了,後來編輯提了一點也有道理,序言是一個總結和交代。我當時正好在飛機上,10個小時,寫這個序言。我說看見是從蒙昧中睜開眼來,是要擺脫你自身造成的蒙昧,其實也不是說你都能看見的。試圖,這兩個字是這本書的一個初衷。
問:您這本書定位的主要受眾是哪部分群體?您最希望傳達給讀者的是什麼?
柴靜:最普通的人,也不一定是書評家、知識分子、傳媒人。就像我在北京簽售時來的那些人,就是最普通的人群。我希望帶給讀者的是一種共鳴,人在寫的時候並沒有一個特別強烈的讀者的預設,我寫自己的這一部分時誠實地呈現出來,有一部分人看到了,可能會有一些觸動就夠了。就像我看梵高的畫一樣,哪怕隔了一百年,還是有一種共鳴在裏麵,這是人不會改變的一點東西吧。其實你很難帶給別人什麼,梵高在畫那幅畫的時候,是不會想帶給我什麼的,他就是看到農夫午後躺在麥子堆裏麵,勞動之後那一場酣睡,那場天光和麥香一瞬間觸動了他。那是人類生活強烈生命印象的一個瞬間,他不顧一切都要把它畫下來,不為什麼目的。也許就是不為目的的這場記錄,才讓過了多年後的我看到畫時產生那種觸動。所以,我也想誠實地寫下我自己這些生命印象,就像河流一樣,至於想從中掬一捧什麼樣的水,那是讀者的事情了。
問:這本書寫了三年多時間,寫作過程中有什麼障礙嗎?
柴靜:之所以寫三年,是有時候障礙比較大。每當寫不下去就往那一扔,扔大半年,提也不能提,誰提就翻臉。當時幾個朋友差不多同時開始寫自己的書,我們會在網上互相問問寫到什麼程度了,結果他們一個個都交卷了,就剩下了我一個小朋友沒答完題,很焦慮。但是焦慮也沒有用,就是寫不過去了。我有博客,博客的好處是,它有材料留在那,但缺點是材料會變成障礙。比如2006年的材料,如果你思想上想偷懶的話,也是可以做到的。我可以把它嵌到書裏麵,但這就像條件簡陋的地方,拿大石頭一塊塊壘成一個房子也行,但它中間連個水泥縫都沒有,隻是靠重力在那撐著。你自己是知道的,就不能允許它過去,你沒有水分去攪拌一些水泥把縫隙糊上,因為內心的豐沛不夠,所以就隻能放在那。時間長一點的時候,落一點雨,慢慢地積一點、長一點。當兩塊石頭之間咬合的時候,你自己心裏是清楚的。就像我寫山西那章,本來是全書最弱的一章,六哥他們都建議我徹底拿掉。我是覺得該有一個交代,不應該放棄,所以重新寫,到最後水大了漫過去,這章才浮現出來。
問:書中記述了你的成長和自省,也多次提及陳虻對你的影響。如果沒有遇到這些人,你今天會有不同嗎?你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嗎?
柴靜:我自己很難去做這樣一個假設,可能這種自省也會存在。但是這個枝條抽出來,人長到另外一個方向,就是另一個姿態了。這裏麵還是有一種規律,就像一棵樹,如果開始長在一個什麼阻力都沒有的地方,風調雨順,你可能像菩提樹一樣很柔弱,它也有它的美,但它沒有力,因為它沒有跟外界抗爭的必要。如果是在一個密林裏麵,它在中年之前就隻能往上長去爭取陽光,等它想往外伸展樹冠的時候,這個勁已經不夠了,那它的姿態也不夠雄壯。所以像橡樹,開始就長在沙土裏,是最好的時候,既要跟暴風雨搏鬥,同時又能從地裏去吸收各種水分和營養。這樣的樹長出來,它的姿態就有一種壯闊的力量,土壤也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