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路上，她在學校門口買了一根雪糕哼著歌走回了家。她知道她很快樂，一種混雜著報複的快樂。
一年級結束的時候，她開始好好聽課，也許是因為她有所覺悟，不需要讓老師喜歡但至少不能讓他們討厭。期末考試的時候她的成績已經前進了十個名次，為此陸為康做了一個爸爸鼓勵女兒的事。特地給她買了一套《十萬個為什麼》但默默一個字也沒看過。
也許孩子就是這麼容易忘記，上學期還一起嘲笑她的同學，這個學期就已經主動邀請她參加她們的學習小組。雖然默默並不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形式，可是她不想繼續被無邊無際的孤獨包圍，於是她微笑著和她們手拉手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周六的時候約好去某一個同學家做作業，玩過家家。當時《還珠格格》已經紅遍大江南北，很多小學都流傳出一些關於電視劇主角的兒歌，那時候她們四五個小孩就在路上一邊唱著“小燕子飛，五阿哥追，爾康少爺愛紫薇。 癡情皇帝等香妃， 柳青金鎖成一對。 簫劍晴兒雙雙飛， 爾泰賽亞大漠歸。癡情的男兒你在等誰？ 容嬤嬤今生把你陪。”一邊跑在路上你追我趕，看上去十分快樂。
那時候默默還是不願在家裏表現出自己的喜好，即便是她很想看《還珠格格》但她從來都八點準時洗漱然後爬到床上，等所有人都睡著了才從床上爬起來，關著燈，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小，看那一丁點的結尾。有次她剛爬起來看了一會，就看到陸少廷下樓倒水，她就那樣坐在沙發一言不發。
陸少廷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緩緩地邁著步子幽幽的從默默身邊坐下，然後說了一句，是挺好看。之後的日子默默總是和陸少廷像約好一樣準點出臥室的門，在客廳打開電視，一起從午夜坐到淩晨三點。那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好看的電視劇，陸少廷常常拿些從同學那裏借來的錄影帶晚上播。
那段日子他倆好好普及了一下香港電影，從林正英的《茅山道士》到黃百祥《開心鬼撞鬼》他們倆靠著沙發，一個電影一個電影的慢慢看完，真好笑的時候，默默就抱著沙發抱枕把頭埋在裏麵，讓自己不笑出聲來。那段日子她開始覺得陸少廷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討厭。他會拿飲料的時候幫她帶一瓶，看到她害怕的地方他會握著她的手，他還借一些女生才會喜歡的電影自己看的興味索然卻堅持陪默默看完。
默默很想對自己說，這樣很快樂，這樣才有朋友。可是她隱隱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和她一個組的一個女生叫徐絮，柳絮的絮。她短發，愛笑，學習是整個小組裏最好的。
白天的時候默默經常趴在桌子上睡覺，已經有了一夥同甘共苦的朋友，因此她從沒有被老師抓到過，每次老師過來的時候她的同桌徐絮總會用胳膊肘提醒她。二年級下學期，她的成績一如既往的排在後麵她也毫不著急，默默覺得日子這麼過下去她會學會感激。隻是所有事情都是物極必反，盈滿必虧這是常識。
那天天空特別藍，她正在和徐絮翻紅繩。那是一種當時在小學極為普遍的遊戲，從最簡單的開始用食指中指撐好，另一個人挑走，變換成另外的圖形。最複雜的時候可以把一根紅繩編出特別好看的花樣。當時默默正在苦思冥想新的挑法。教室外麵有人找徐絮。
她站在教室外麵，臉色蠟黃穿著舊布衣服。默默見過她，是徐絮的媽媽，她低聲和老師說著什麼，然後就把徐絮接走了。默默當時站在教室裏透過窗戶看著徐絮一步一步的離開，徐母低頭對她說了句話，她飛快的跑回教室，掏出褲兜裏的一個鐵製小牌放在默默手裏，又迅速的離開了。
幾天以後，學校組織大家捐款。是為了徐絮。
徐絮家的鄰居是個擺攤賣東西的商販，不知道徐絮的爸爸怎麼得罪了他。幾天之前，他拿著一把菜刀衝進徐絮家把徐絮的爸爸和奶奶殺死了。徐絮的媽媽當時正在娘家徐絮也在上學，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可是這個家庭碎了。
很多人都把這件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都說那個鄰居心狠手辣是個殺人狂魔，同時勸誡自己的孩子謹言慎行，當時的默默在聽著這些話總是從心裏蔓延出一種苦澀。那個一直愛笑的徐絮再也不見了。她再一次消失了。
默默把所有的零花錢都放進了捐款箱，她知道這幾十塊錢幫不了那個家庭什麼，可是她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那個把她當做朋友的女孩做一些事。
出事後的幾天徐絮搬了家，她的母親因為覺得那個房子不吉利已經賣了，徐絮的鄰居殺完人以後已經逃走了，警察在立案偵查。默默很想知道即便抓到了那個人又有什麼用。誰來救救徐絮的家。
她曾去過徐絮的家找她，可是整條街都冷冷清清，完全失掉了原本的熱鬧。她趴在門縫上看著地麵上已經變成暗紅的血跡，那麼多那麼厚重。她似乎看到了徐絮的眼睛，裏麵透著濃濃的悲傷，一種超脫了沉重的傷痛讓她蹲在徐絮家的門口，動不了。
她想：就在這裏，徐絮陪她在巷子拐角的雜貨店裏買了一個粉色的水杯，就在這裏，她們一起自製了一個《還珠格格》裏那樣的頭飾，輪流著帶，還把家裏的暖壺蓋摘下來塞在襪子裏當做花盆底，走不幾步就會崴著腳。她們就在這裏放肆的大笑，就在這裏給徐絮的奶奶梳頭，就在這裏一起哼著歌跳著舞。
很久一陣子，大家已經忘記了那個轉走的徐絮，小孩子果然善忘。一開始她們還會邀請默默一起出去踢毽子，但是幾次之後默默再也不願意出去。默默是左撇子，就算踢毽子也會習慣用左腳，她踢不多也就四五個毽子就會掉下來。徐絮在的時候總是鼓勵她，讓她不要害羞。現在已經沒有人大聲的為她加油，她們都賣力的為自己數數，各自做各自的事。默默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時間久了那些小孩覺得她沒趣也就漸漸疏遠了。
安靜的時候默默就趴在桌子上想徐絮，一邊看著手裏的小鐵牌一邊歎氣。
二年級的時候的期末考試，默默的數學成績還是一塌糊塗。寒假的時候秦方蘿便讓兒子陸少廷給默默輔導。她當時剛三十出頭，燙著很時興的長發，渾身散發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因為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大學生，她比較注意陸少廷和默默的學習，但她並不強製兩人，所以默默的童年並沒有因為家庭的原因，在學習上有什麼痛苦的回憶。她已經忘了當時具體的情形，隻是聽秦方蘿後來提起，說她不過是不願意做題，陸少廷趴在她書桌的一角看漫畫，做完一題不對，他就拍一下她的頭，下一次常常會是正確答案。
坐在一旁的陸少廷很想知道他的這個妹妹到底什麼想法，題目隻要做一遍對了就好，不需要把時間浪費在這樣小兒科的事情上，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多好。
他立直身子說：如果你想有自己的空間和時間，你首先要做的是讓大人放心。不管你是出於怎樣的心情不喜歡學習但是不要拿自己的自由開玩笑。
稍微停頓一下，他看著這個脾氣又拗又倔的妹妹，歎了一口氣。你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必須讓很多人相信你可以得到。這就是我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