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重
聲音
作者:陶永莉
《北極村童話》講述的是一個七歲小女孩燈子被寄養在北極村姥姥家的童年故事。姥姥一家人忙著各自的事情,燈子常常一個人捏泥人玩,或與“傻子”狗玩,一次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因身份特殊而被全村人孤立起來的俄羅斯老奶奶,兩人秘密地成為了好朋友。老奶奶給燈子烤毛嗑,煮蠶豆,教她識字、唱歌……臘月二十八,老奶奶突然去世了,在燈子看來“老奶奶怎麼會死呢”,“她在睡覺”,“剝蠶豆剝累了,讓她歇一歇”;然而,老奶奶永遠地睡了,她的房子永遠上了鎖,煙囪也永遠不會冒煙了;在這個冬天,燈子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幾歲:這是一個七歲小孩麵對死亡的最初體驗,以及在這種體驗中獲得的成長。兒童的世界並非都是遊戲與快樂,兒童的成長還承載困惑與痛苦,我們對兒童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在傳統社會,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把兒童看做是“小大人”。魯迅曾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中指出“往昔的歐人對於孩子的誤解,是以為成人的預備;中國人的誤解,是以為縮小的成人”。據曆史學家考證,16世紀以前,歐洲各國沒有“兒童”的觀念,小孩隻是縮小版的成人,6歲以前,受到成人照顧;6歲以後,加入成人社會的行列中,吃喝穿戴到工作都與成年人一樣。1658年捷克教育家誇美紐斯出版了《世界圖解》,提出一種全新的兒童觀念,“兒童讀物應該有自己的特殊規律”,兒童不是縮小了的成人,這才邁出了人類認識兒童的第一步。兒童是獨立的人,他們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自由和意誌,應該保障他們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各種權利。這種兒童觀念在五四時期傳入了中國。“兒童”的發現,使我們開始關注兒童,認識兒童:他們渴望成長和成熟,他們迫切要求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們受體力、智力的限製,喜歡遊戲、幻想與想象,他們稚拙、純真……然而,兒童世界具有原生性和神秘性的特征,以致人類認知心理學迄今都難以探究清楚。或許,心理學止步的地方,正是文學起步的地方。
在《北極村童話》中,當燈子聽說老奶奶死了,她急忙來到老奶奶家,安靜地坐在老奶奶旁邊,等老奶奶醒來。在她看來,死亡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睡覺,然而,老奶奶怎麼都不會醒來。燈子無法從理性的高度認識死亡,她對此感到很困惑,同時,她還無法把自己的這種困惑提升到自覺的意識層麵上,這體現在她的身體反應上:“我強睜著澀澀的眼睛呆呆地望著房梁。我覺得自己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咬緊牙爬起來,一步一搖晃晃悠悠地飄出屋子……跑到老奶奶家門前,我拉開門,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這些文本細部描寫都指涉了兒童初次麵對死亡時,由無法言說的情感上的痛苦而帶來的身體上的痛苦反應。在理智與情感都還未成熟之際,身體的感受早早地清晰地呈現出來。這種由死亡帶來的最初的身體反應,就更多地帶有生命體驗的原發性。
死亡常常以種種麵目猝不及防地進入兒童的世界,兒童對於死亡的體驗將成為確認生命的一個契機。正如哲學上所說“隻有具有死亡意識的人才有可能獲得人生的整體觀念和有限觀念,體悟出人生的有限性和短暫性。”燈子輕輕合上了老奶奶的雙眼,意識到老奶奶永遠地睡了,她的房子永遠上了鎖,煙囪也永遠不會冒煙了,燈子“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幾歲”。這種成長感覺,實際上是孩子在初次麵對死亡體驗時,對自我的一種認識,一種自我存在的確認。就像希臘神話斯芬克斯之謎所寓意的那樣,具有惰性的人類,隻有在麵臨死亡的情況下,他才可能有效地破除自己的惰性,以其高度緊張的身心活動踏上自我認識的成長之旅。死亡不是遊離於人的個體之外的東西,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內在於人生之中。認識死亡,也就等同於認識自己,死亡也因此而具有一種獨特的啟示力量,促使個人認真探索生命的意義;即使在童年時期,死亡也可能發揮積極作用,雖然兒童無法在理性上認知死亡,但是感性的身體體驗會促使兒童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