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聽了,點了點頭,又歎了一口氣。彎腰把地上的小水桶撿了起來,又在五穀糧的泥盆裏抓了幾粒糧食,一手拿著水桶,一手捏著糧食,閉上眼睛,嘴裏小聲的叨念著什麼,我們無法聽清。
叨念了一陣,奶奶睜開眼睛,慢悠悠的把五穀糧扔進了那個小水桶裏。就當五穀糧落入水桶的一瞬間,忽然,一股濃鬱的粉紅色的煙霧從小水桶裏翻滾著冒了出來,那煙霧越來越多,越來越厚重,很快便將整個院子包裹住。
於是整個院子,都變成了粉紅色,人們都被這彌漫的煙霧包圍著,即便是對麵的兩個人,也無法相互看見。
煙霧中夾雜著一陣涼絲絲的香氣,那味道仍舊是東山上丁香花開的時候一樣,清香裏帶著一絲苦澀,讓人聞裏頭清目明,不禁心曠神怡。冰涼的煙霧順著人們的衣服的領口、袖口鑽了進去,落在皮膚上,人們紛紛打起了冷戰,人們都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幻覺,要麼是感覺自己飛上了天空;有的感覺自己的腳下,是無盡的綠油油的田地,風吹來,莊稼隨風搖擺,像是悠閑的海浪……
而就在人們完全沉浸在這粉色煙霧帶來的暢爽之中的時候,那煙霧,慢慢的散去……不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人們這才發現,自己仍舊身處我家的院子裏,粉色的煙霧不見了,那陣金色的光芒也不見了,整個轅子又恢複了剛才的暗淡,那盞昏黃的燭火,仍舊百無聊賴的燃燒著,五穀糧的泥盆裏,那三炷香已經著到了最下麵,灰白色的香灰一翻身,從香火頭上滾落下來,跌在了五穀糧的上麵。
煙霧散盡的時候,我便四外的張望,但正如我所料,我的奶奶不見了。我知道,她是回常三太奶的五峰嶺了。每次見到奶奶,都是這樣的短暫,我不禁心裏十分的酸楚。
“哎?我……我身上的水泡好了……哎呀,真的好了,好了……”
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緊接著,所有人都扯開衣服,擼開袖子,查看自己的病情。果然,這真粉紅色的煙霧將所有人身上的病邪都一並卷走。人們身上的水泡脫落,高燒褪去。整個院裏院外的人,都一起歡呼,聲音震耳欲聾。
我低頭看去,那個小水桶倒著躺在地上。原本光滑的表麵,現在突然變得光澤暗淡,還生著斑駁的鏽跡,好似在土裏埋藏了幾百年一般的破舊。我心裏清楚,這可能就是常三太奶和我奶奶所說的,這個水桶,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但我仍舊把它撿了起來,用袖子擦幹淨上麵的塵土,本打算再次把它掛回到我脖子上的項圈上,忽然噗的一下,它變成了銀色的粉末,飄散在空中,一轉眼,便落入塵埃,再也不見蹤影。
這個銀水桶,幫我在柳樹溝栽種下了血蛇藤,化解了那些鬼魂的怨氣,今晚又治愈了村民們的邪疾,而現在卻化作了塵埃。它的使命如此,便如此的終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在某一天,或許我像這銀水桶一樣,完成了我的使命,會不會也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而假如我無法阻止大涅槃的到來,人世再次被妖邪占據,我又會在哪?
想到這些,我不禁心生黯然,腳下五穀糧裏的三炷香,終於燒完,香火一閃,滅了。一陣涼風吹來,夾雜著一陣水汽。我抬頭向天上望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雲彩已經將整個天空遮蓋,完全看不到星星。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響起,一道紫色的閃電,在夜空中劃過,一瞬間將整個劉家鎮照亮,當然也包括我家的院子。
人們也紛紛抬起頭,向天空中張望,一滴雨點,落在了我的臉上,我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
“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
雨點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人們都像我一樣,沒有躲避的意思,因為我們都分明的感覺到,這陣雨讓我們感到了像剛才那陣粉紅色的煙霧一樣的清爽,仿佛輕易的就將我們身上的所有煩惱和疲憊,以及怨恨和病痛,統統的衝刷走,不再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這場雨一直下到半夜,天上的雲朵才漸漸的散去。人們早已經各自回家。我爸爸把院子裏的東西收拾下去,又關了院門。回身抱起早已被這場雨淋濕的我,剛要往屋子裏走,突然,院門外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