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3)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扳過梅姨的臉,她驚恐的看著我,嘴裏還發出啊啊的咕嚕聲。

我輕柔安撫道:“梅姨,你別怕,你看見碧雲了嗎?她去哪裏了?”

梅姨一把打掉我的手,拚命搖頭。

我頹喪地歎口氣,悲涼之極,“小柔,梅姨是個啞巴,又瘋瘋癲癲,隻怕也嚇得不輕。”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宮女,奇怪地看了看我們,道:“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麼?”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上前拉住她急切道:“碧雲呢?碧雲去哪裏了?”

她似乎楞了一下,“碧雲暴病,已經被抬出去了。”又有點不忍,“唉,可憐的,好端端的突然就暴斃,還那麼年輕呢。”

我道:“暴斃?碧雲身體好好的,怎麼會暴斃啊?那抬去哪了?”

她搖頭道:“姑娘,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死了自然是送出去埋了,還能停著等發喪麼?”

小柔道:“我剛才來的時候還在呢?怎麼這麼快?”

她嗤之以鼻:“你這個姑娘好奇怪,這麼熱的天,還等著發臭啊。你們不是我們浣衣監的人吧,快走吧,姑姑命我來收拾一下,順便看看梅姨,別耽誤我的事。我可不想被姑姑責罰。”

小柔拖著我出去,對我說道:“小蝶,你別難過了。宮裏就是這樣,死個奴才不算什麼,立即就要拖出去埋了,不能放著過夜的。”

我閉著眼,淚流如雨:“我想不通,碧雲好好的,怎麼突然暴斃了?我還說,過幾天求王上準許她去清月閣當差,這樣她就不用天天在浣衣監這麼辛苦了。可她,就沒等到這一天。她身體有病,為何也不告訴我,也沒人給她看看病麼?”

小柔黯然道:“王宮中,像碧雲這樣在浣衣監當差的,都是最低下的奴才,不是病得起不來,哪有隨時醫官伺候的。你以前不在宮中,不明白宮中的情況。”她有些感懷自身:“我們這樣的,哪個不是如此?若有一天突然死了,不過一床草席裹了拉去亂葬崗埋了,連個牌位也不可能有。”

見我不語,她又道:“小蝶,你有機會做主子,就不要猶豫!”

我愕然看著她,怔怔道:“小柔……”

她笑得有些悲愴,“我知道你怎麼想的,隻是,在這宮中,嬪妃沒有恩寵就不能活,奴才也是一樣的,沒有地位就隻能任人蹂躪,病了沒人管,死了沒人埋,人人,都要靠地位身份恩寵爭出個人樣來。”

我沒有和小柔探討這個問題,我沉浸在碧雲暴斃的悲痛之中。她那麼善良,怯弱,不與人爭,努力幹活。年輕美麗,那麼鮮活的生命突然就消失在陽光之中。我想見她最後一麵,我去找了新的浣衣監主司姑姑,她很和氣,說宮中的規矩,宮女死了不能過夜,已經連夜送出宮去了。

踉蹌著跑去宮門追趕,卻已經來不及,宮門下鑰後,沒有特殊出宮的腰牌,誰也不能隨便出去。拖著沉沉步子回來,我不甘心又去問回浣衣監相鄰宮女,卻都說什麼也不知道,隻知道碧雲突發急症,來不及找醫官就去了。

梅姨依然瘋癲癡傻,不吃不喝靠在床角。陪了她一會,小柔催著我回春和院,隻因春和院有規矩,子夜後鎖門,一律不給開門。宮中規矩森嚴,我們都不能隨意宿在別處。沉痛哀傷地回了春和院,和衣躺在床上,閉眼便是碧雲怯怯柔和的笑臉,眼淚便忍不住落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麵死亡,如此麵對一個親近的人突然離開。小柔知道我心中難受,兌了蜂蜜水給我,我搖搖頭,想起來她見到過碧雲最後一麵,便緩緩問她當時的情形。

小柔抱著被子靠在牆上,歪著頭沉吟不語。好半天才突然壓低嗓音道:“我覺得……碧雲死的有些奇怪!”

我翻身坐起,“什麼?”

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道:“娘哎小蝶,嚇死人了。”定了定神,“我去的時候,碧雲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直挺挺的。我以為她病了,去叫了叫,她沒應,我嚇住了,摸了摸她的身體,發覺沒有了氣息。我想著她死了,就很害怕,尖叫著跑了出來,當時整個人都蒙了,隻想著回來叫你,就跑了回來。”

我定定道:“那你為何說她死的奇怪?”

她想了想道:“若說暴斃,也有可能。宮中以前也有宮女突然暴斃的。可是……碧雲的鼻子裏,有黑色的血,而且,她眼睛瞪得那麼大,像是很痛苦的樣子,我覺得……覺得像她們說的中毒的症狀。”

我大驚道:“中毒?果真麼?可是她怎麼會中毒呢?是食物不好麼?那梅姨平時都和她吃一樣的東西,梅姨怎麼會沒事?”

小柔遲疑著道:“或許,有什麼東西是梅姨沒吃,碧雲吃了的,反正這宮中什麼都事都有可能發生。”

我還是不信,搖頭道:“可是碧雲,她是浣衣監最不起眼的小宮女,誰會害她?她從來不曾得罪人,性格又柔弱,和人也沒有什麼衝突。”

我披上衣服就要下床:“不行?我要去找姑姑,查清楚這個事情。”

小柔跳過來拉住我,“小蝶,你瘋了麼?無憑無據,你怎麼說?碧雲的屍首都已經拉出去埋了,若真有人下毒,隻怕都燒成了灰,你憑什麼說有人下毒?又憑什麼說碧雲死得蹊蹺,怎麼查?沒人會聽你的,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

我恨恨道:“難道就這麼算了麼?”

她歎口氣道:“還能怎麼著?事到如今,也隻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頹然坐在床沿,我很是失望落寞。偌大的王宮,宮女的命本就如草芥,更何況是低微粗鄙的浣衣監宮女,我即便懷疑也隻能作罷,無憑無據,又沒有碧雲的屍首,誰也不會搭理我。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宮中宴飲多了起來,崔姑姑對我們的排練和演出抓的更緊。這事,暫時被我按下不提。

梅姨許是受了驚嚇,雖然她瘋癲不辨人,卻似乎記得碧雲,碧雲死後,她便有些懨懨的。這段時間身體有些虛弱,時而抱病時而嗜睡,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我得空便去看她,浣衣監已經不再讓她幹什麼活,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房中,有時候跑出去,別人也不以為意。

八月節夜宴,我與錦繡同舞,絲竹弦管,一派歌舞升平。自從碧雲事件以後,錦繡似乎轉了性子,突然不再針對我,雖然還是不愛搭理我,態度卻和緩很多。偶爾一次,還和我配合起舞的時候,露出淺淺一個笑意。我自然是回她一個真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