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莫揚和莫封兩個難兄難弟,自十幾歲就開始飲酒,練就了一身的好酒量。尤其是莫揚,少年氣盛,常常與元州的一些公子們鬥酒,據說他從未輸過。有一次,他和元州一家酒肆的少公子賭酒,輸了的人便去元州郊外的亂葬崗睡上一夜。那酒肆公子據傳打能吃飯開始就已經喝酒了,不但酒量好,膽子也大。鬥酒從未輸過,可那日卻輸給了莫揚,醉得不省人事去墳地呆了半夜,結果被莫揚莫封裝神弄鬼地嚇得酒也醒了,一路狂奔到家,一回家就病倒了,足足躺了三天才緩過神來。
莫揚的代價是被爹爹第一次因為喝酒軟禁了三天。可是從此元州的少年郎,沒有誰敢和他叫板。
可是今日,莫揚醉了。
當少將軍將我送回府邸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安叔和陶陶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說公子喝醉了。我當時以為他們在開玩笑,可那愁眉苦臉的表情實在不像開玩笑。我就信了。
那個時候我心裏本來很亂,思緒飛得連自己都有些抓不住。腦中不斷湧現出少將軍那一番大膽而坦誠的表白。他說“小蝶,我喜歡你。你可如我一樣也喜歡我。”
我覺得腦子有點懵懂,空洞虛無,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那時候我們在一家叫“別居”茶舍的一間廂房中,小巧精致的布局,雕花的屏風,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的畫卷,風雅而又別致,簡單不失古樸。我喜歡這樣的環境,喜歡這樣簡單卻莊重的風格,最主要的是,臨窗之外,是一方清秀雋永的竹林,修長青翠的竹節上,枝葉繁密纖巧,覆蓋著底下一彎清溪,細細流淌的溪水,溫柔沉默,蜿蜒竹林深處,一條細細的石子路,兩旁開滿了紫色的葛花。葛藤纏繞,葛花點點,宛如一叢紫色的絲帶,匍匐於野,讓人撩心的迷醉。
少將軍說,“別居”茶舍的玲瓏糕是王城一絕,軟糯香甜,入口即化,配著它家特有的“楓露茶”,口感一流,可忘卻一切俗事,仿若流連於山水花草的清雅之間。我想,就是喝杯茶而已,就將陶陶留在了府中,獨自一人隨著少將軍前來。
待著他優雅嫻熟地拱火熏爐,三杯清香的楓露下喉,一塊玲瓏糕塞下肚子,我們閑聊了幾句試劍大會的賽況。他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快要進行下場比試,感覺像是在敘述一件和他毫不相關的事情。可我知道,試劍大會並不輕鬆,體力、武力、謀略其實不能拉下一個,出生也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便利和便宜。站在台上,眾目睽睽之下,他隻是個選手,不再是大將軍府的少將軍。
我喝了盞茶,很是敬佩地表揚了他一番,然後徐徐起身踱步窗前,凝望著窗外那一片青翠和柔紫,有片刻的神思恍惚。
少將軍似乎沉默了一會,然後我聽見後麵椅子移動的聲音,穩健貼近的腳步聲。我的思緒還飛揚在那一片濃密之間,感覺這樣的場景有點熟悉,似乎在何時何地曾經經曆過一般,那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有點揪心的鬱悶。
然後我聽見少將軍在我身後咫尺處,低沉和緩地說道:“小蝶,我喜歡你!你可如我喜歡你一樣一樣也喜歡我麼?”
一個懵眩,我差點一頭撞在窗框子上,撫著心口,定了定神,我轉身,撞見少將軍熱切期盼的眼睛,我咽了口唾沫,努力掙出一個淡然的表情,道:“少……少將軍,我……,這……,太突然了,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一手撐著窗框,一手貼上我的左肩,啞著聲音道:“你覺得……我不夠好麼?”
我猛然抬頭,差點又撞上他的下巴頦,結結巴巴道:“不是,你挺好的。你是少將軍嘛,長的又好,武功也好,是……”
話語未落,隔壁“哐當……嘎吱……哐當”幾聲桌椅踢倒的聲音,將我的話堵了回去。我正尷尬的間隙,這幾聲嘈雜卻像是我的救星,我立即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心,從少將軍半攏著的手臂裏溜出來,驚異地說道:“你聽,隔壁是不是打架了。”又很是奇怪地高聲道:“這麼雅致的地方,也有人打架,真是奇怪哈!”
少將軍莫不關心地“哦”了一聲,見我很是關心和好奇的樣子,又大聲追了一句:“外頭何事?”
很快,少將軍的貼身侍從在門外回話:“回少將軍,隔壁有位公子打翻了東西,已經離去了。”
我失望萬分地歎息道:“不知這位公子打翻了什麼東西,這麼響亮的聲音。我還以為誰起了爭執,打架了呢?熱鬧是看不成了。”
少將軍很是詫異地看了看我,道:“以為小蝶姑娘是不愛湊熱鬧的人。”
我訕訕道:“偶爾……偶爾。”
暗暗鬆了口氣,很慶幸我終於避開了剛才尷尬的場麵。對於少將軍這個問題,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實對於他,我還有一點喜歡的,隻是那個喜歡,卻又不是那麼強烈。我也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明明知道認識的時間不長,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可每次見他,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讓我親近的感覺,似乎在夢裏曾經有過的感覺,可又讓人覺得很不真實。見到他,我會有心被揪成一團的局促感,或許是因為他是少將軍,他的身上自帶有一種威嚴和魄勢,讓我不能自由順暢吧。不像莫揚,無論何時,他都像一泉溫和從容的水,讓我在他的嗬護下,如一尾暢快自由的魚,隨意而任性,無拘無束。唔,莫揚,他要是知道少將軍對我說的這番表白,會想些什麼呢?他會不會覺得我這個被他嗬護寵溺的小女孩,突然長大了,他會不會失落?
後來和少將軍聊了些什麼,我已經不太記得了。隻記得自己心緒煩亂,心不在焉,與少將軍的對話牛頭不對馬嘴,遲鈍的反應很是讓少將軍迷惑,自己也甚為懊惱。如何與少將軍同行回到府邸,如何匆忙告別,當我後來回憶起這一切的時候,感覺極為模糊和不真實。暈暈乎乎地進了院子,聽得陶陶和安叔告訴我說莫揚喝醉了,我楞了片刻。
彼時莫揚半靠在院中的一棵樹下,斜風微微,拂亂他的發絲。他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拎個酒壺,醉眼迷離地望著腳步款款的我,咧出一個清苦的笑意。
安叔說也不知道公子今日是怎麼了,不過回來兩個時辰,一口飯菜沒吃,拎著酒壺就先灌下去兩壺,這麼一氣功夫,他已經在院子裏扔了五個酒壺了。安叔一張苦臉,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更深露重,我和安叔將莫揚生拖硬拽地弄回了他的房間。房中的幾案上,正好擺放著兩壇上好的米醪。莫揚眼神亮了亮,腳步踉蹌地走過去拎了一壺,不顧我的搶奪猛灌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