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是個遊刃於茶葉絲綢間的商販,走南闖北的,最是見多識廣,最不喜歡這些個神鬼怪談,自然也不信穩婆的話。他輕皺眉頭,三言兩語將穩婆打發了,又讓蕊珠趕緊拿了謝銀送走穩婆,這才急急忙忙地跨進屋裏,此時娘親已經累的睡著了,爹爹掀開床幔看了一眼,將娘親身邊躺著的繈褓抱了出來。
雖然爹爹心中不信,但是穩婆說的這樣有板有眼,到底是存了個疑惑。他慢慢撩開嬰兒身上裹著的小被褥,肩頭淺淺的白色紋路清晰明了,走勢翩然,雖然顏色淡至透明,卻像極了一隻振翅飛舞的蝴蝶,他心中索然一歎,想著這孩子若出生時真有那般怪異的征兆,難不成真如穩婆所言,是有什麼來曆的麼。尚在繈褓中的孩兒睜著圓圓的眼睛,對著爹爹璀然一笑,爹爹心中一軟,什麼奇異怪談都被拋諸腦後,欣喜的眼淚自眼中滑落,掉在嬰兒的臉上。
蕊珠收拾好一切,娘親還沒醒過來。不信怪談的商賈偷偷地又問了一遍蝴蝶飛來的事情,蕊珠細細詳說,還特意提到當時自己都如著迷了一般,“感覺像做夢一般呢”她喃喃地重複。
爹爹沉默了好一會,才幽幽地歎了一口長氣,對著懷中的嬰兒低低說道:“既如此,你便叫小蝶吧,無論禍福,爹爹希望你真如了那蝴蝶也罷了,風姿翩翩,一生快樂吧。”
我出生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渺渺然飄飛於一處雲環霧繞的亭台樓閣,曲水通幽間,一款浮著雲煙汽澤的池子中養著各種奇異香味的花,漫天飛舞的蝴蝶圍繞在我的周圍,我看不見它們,卻能感受到它們翅膀震動的窣窣聲。一個被稱為神女的人語調清幽溫婉,她說:“你此去紅塵,若非良緣巧合尋回玄珠,隻怕就在塵世中曆轉百世,難回這瑤靈台了。你這一去,便真真正正擁有了一顆濁世之軀,血肉之心,你這次再莫要忘了,真心付出容易,收回卻難。切記切記,要學會辨別塵世人心。”
一個自稱采司的女子溫柔細膩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她的一滴淚落入我的唇角,澀澀的有些發鹹,她說:“珠珠,你不要忘了我,我會去尋你!”
三歲的時候,我口齒伶俐地將這個夢講給蕊珠聽,蕊珠一臉的詫異和震驚,她捂著我的嘴小聲說:“我的小祖宗,可千萬別瞎說,你怎麼可能記得你出生時候做的夢。阿彌陀佛,小祖宗,以後萬萬不可再說這些混賬話了,別人聽了去,要說你不是好孩子的。”
我同情又傷心地看著蕊珠,這個剛剛過了二十歲的年輕女婢,作為陪嫁丫頭入了莫府的時候,她才十四歲,打小在娘親身邊長大,雖則娘親一直寵著她,並不真正將她看做一個奴婢,她對娘親也實在衷心得很,卻膽子一味地小,總將我看護得如同她腰間的一個秀囊,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就是睡覺都要握在手裏才放心的樣子。
不過也難怪她這樣,自打我出生後,關於我的各種謠言傳的神乎其乎,仿佛我就是那九天的仙女下凡,有見著我便恭敬打哈的,也有見著我就詭異莫測般竊竊私語的。其實這些還不算什麼,最麻煩的是我三歲的時候就出落的不像樣子了,用蕊珠的話來說“就沒見過這麼標致的娃娃。”
可我分明覺得蕊珠每次這麼說的時候,神色間非常鬱鬱,最讓她鬱鬱的,是每次幫我寬衣的時候,我肩頭那朵像蝴蝶的胎記。按照她的說話,就是我出生的時候,那胎記明明是透明且顏色淡淡的,本來以為隨著年齡長大,會一點一點的淡下去,直到淡的看不見了才對,可我這胎記,卻偏偏不能遂了他們心意,越長大,顏色越深,現在我剛三歲,那胎記已經活脫脫長成了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恍眼一看,還會錯以為真的停了隻蝴蝶在肩頭。
其實娘親和爹爹還沒有蕊珠這麼在意這個胎記,每每蕊珠望著那隻蝴蝶欲言又止,娘親就淡然一笑:“瞧你那點出息,不過一個胎記罷了,芸芸眾生,生得奇怪的胎記何其千千萬萬,小蝶這胎記我瞧著到好,多美啊。你看我們小蝶,現在就出落得這麼標致,以後長大了,必定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爹爹附和:“我兒生來吉象,以後肯定是有福的,待她長大了,我給她尋個好男兒做夫婿。”
蕊珠聽了爹爹和娘親的話,心裏稍微釋然,因那時爹爹做生意常年在外,娘親要打理家中一應大小事,還好祖父祖母去世的早,免了娘親奉養雙親的晨昏定省,可家中瑣事,再加上我那調皮的哥哥日日費她精神,我大多時候都是蕊珠帶著。是以蕊珠於我,簡直就是半個娘親,寵我也寵得沒邊沒際。
我生的一副好容顏,可我卻沒有遂了爹娘的意願,養成個嫻淑端莊的美人來,我那調皮的哥哥莫揚,常常拎著我的後脖領子大聲地喝斥:“你——你——,你怎麼生的比我還要淘氣。”
我是個淘氣的美人。
我是個頑劣的美人。
我是個很會跳舞的淘氣又頑劣的美人。
我還是個喜歡舞刀弄棒,善於養花的刁鑽頑劣的美人。
總之,這個長得很是清麗可人的美人,在爹爹和娘親,還有蕊珠的關懷寵愛下,過著恣意快樂的幼年生活。當然,我那個不爭氣的哥哥莫揚,也很疼愛我。
莫揚不爭氣,其實是爹娘一廂情願的想法,在我看來,哥哥是個不可多得的男子,除了不愛文房四寶和商賈貨業之外,他其實哪裏都好。爹娘生病,他比誰都著急,我心口疼的時候,他皺眉瞪眼齜牙咧嘴,看著竟像比我還疼。自我三歲生辰那日開始,莫揚除了惹爹娘生氣和戲弄學堂先生之外,又多了一項愛好,沒事就纏著城外鳳凰山下的一位須發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