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憶(8)(3 / 3)

嫘祖進進出出,束腰典甲,佩劍挽袖,巾幗英姿出現在營帳外。

約莫用過早膳,隱隱看見少典威嚴地端坐高頭駿馬之上穩健踏步而來,軒轅跟在一旁,也是束甲窄衣,腰間別著一把金晃晃的佩劍。驊騮晃眼看見了我,又是一陣奮蹄,差點沒把軒轅掀下馬來。幸好他身手矯捷,又有著極為嫻熟的馴馬技藝,身子在馬背上那麼輕輕使勁,穩穩地端坐了。順手拍了拍馬背,這是驊騮第二次不聽他的話了,他有些生氣,手上用了點力。我心裏一抽,替驊騮難過。

少典淡淡掃了一眼,沒放在心上。嫘祖騎著馬過去,並排挨著軒轅。四周列陣,馬鳴昂昂,幾聲骨哨尖利劃過。風塵驟起,馬隊便衝了出去。隻聽得林中走獸狂奔慘呼,人聲呼喝歡叫,馬蹄嘚嘚破空而來。我在遠處,也能感受到那種殘酷的狩獵氣氛。

凡人自詡為地上的主宰,喜歡淩駕馴化其它走獸飛鳥。我替那些無法躲過的生命難過,閉了閉眼,疲倦地睡了過去。

沒有充足的營養補充體力,我的傷勢恢複得有些慢。在營地被拎來拎去,聽著嘈雜的聲音,見著他們拖著血肉屍體來回,這兩日我過得很是辛苦。

第三日傍晚,我正昏昏欲睡的時候,聽見遠處馬蹄聲漸漸而來。狩獵的人快歸來了。我懶得理會,依然閉目養神。這日一早,嫘祖便將我掛在一棵樹上,下麵是她的女奴。女奴不會騎馬,不能跟著一起去狩獵,便和看守營地的人留在這裏。她負責看護我。照例摘了新鮮的花草塞進籠子,她逗弄了一會,見我不理會,便隻得作罷。我聽見她嘟囔著和旁邊的守衛說,她覺得我估計是死了一半了。那守衛橫眼看了下,沒說話。女奴說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照顧一隻受傷的蝴蝶,那樣子,焦灼難耐。焦灼了一天,傍晚的時候,她已經疲憊地倚靠著樹幹要睡著了。

所以當我被一隻大手拎過去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注意。

大手的主人皺眉看了看我,對旁邊的女子說道:“它看起來受傷了,你不知道嗎?”

一襲彩衣的女子道:“是我疏忽了,這兩日顧著狩獵的事,我把它給忘了。看起來,它似乎確實受了傷,隻是,軒轅,你看還有得救麼?”

軒轅擰眉默了默,“雖說隻是隻蝴蝶,看起來也是隻不一樣的蝴蝶,將它放了吧。”

嫘祖抬眼看了下軒轅。旁邊的女奴怯怯地移動到她身邊,瞄了一眼軒轅手中的竹絲籠,低了頭不言語。

嫘祖笑了笑道:“軒轅少皇說的極是,這麼美麗的生靈若因我的過失丟了性命,這是我的罪過呢。這兩日我沒在意,允奴沒和我說,我竟不知道。”回頭對低頭不語的女奴道:“允奴,快將那蝴蝶放了生。”

允兒答應著去拎軒轅手中的籠子。軒轅側了側身讓開,親自將頂部的蓋子掀開。斑駁的光影變得開闊,我努力振動了幾下翅膀,一點使不上力,便有些鬱鬱地看了看軒轅。

軒轅蹲下身子,皺眉凝視著我。那一刻,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眼神含著幾許莫名。我以為他就要認出我來了。心中有點小小的緊張。

隻那麼一瞬,軒轅便神色自若地起身,淡淡然道:“它現在也飛不動了,我帶回去看看能不能治好它的傷。”

軒轅不由分說拎起來就大步回了自己的營帳。透過細密籠子的縫隙,我瞥見嫘祖黯然立在原地,神色有些呆滯。女奴垂手一旁,瞟了眼主上的神色。兩個身影被黃昏落日拖曳成長長的影子。

很久前就曾聽說過,軒轅有個兄弟高辛氏,以薑水養育長大,少典賜薑姓,早早封了部落之主,天下稱為炎帝。炎帝仁德寬厚,事事親力親為,尤喜農耕和藥理。凡間人多病少藥,炎帝遍嚐百草,研究治病的效果。軒轅作為兄弟之一,在這方麵也學了些知識。

此刻,他便用這點皮毛知識,不知從哪裏采挖回來的草藥,皺著眉頭放嘴裏咀嚼爛了,用手指一點點挑了抹在我的翅膀上麵。草藥清涼,我不覺縮了縮。

軒轅眉頭皺的更緊,輕柔地撫了撫我的翅膀,突然開口道:“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總覺得你和別的蝴蝶不一樣,感覺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好像我們很早前就認識了一眼,有種特別的感覺。是我在哪裏見過你嗎?長得像你這麼好看的蝴蝶,也不多見。都說蝴蝶沒有情感,沒有心,可我為何覺得你不一樣,我能感覺到你和我一眼的情感呢。”嗬嗬一笑,歎了口氣又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麼了,居然和你這隻蝴蝶說話。”

我眨了眨眼睛,軒轅看不見我的眼睛。

他望著一處空洞發了會呆,自言自語道:“唉……蝴蝶啊蝴蝶,你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反正也無所謂了,就因為你聽不懂,我才和你說呢。看見你,我就想到那個姑娘。我最近老是想起那個姑娘,她那麼與眾不同,跳舞跳得比阿娘還好看。我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和她很親近,就像前世就認識了一般。可惜,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家住何方?你說,她真的是住在樂遊湖畔那個草棚裏的嗎?為何我去了總不見她呢?”

頓了頓,他又站起來搓了搓手,“記得她說自己有個親戚在五羊墟,常常來五羊墟。這次狩獵,我強烈推薦到這裏來,原本是希望能去五羊墟見到她,可是,半分她的影子也沒見。她到底在哪裏呢?”

唔,我有點感動。原來軒轅去五羊墟並不為栗米糕,而是為了尋找我的蹤跡。他哪裏知道,此刻我就在他的營帳之中,隻是因傷被困守在這竹籠裏麵。我張了張口,又頹然地低了頭。我這個樣子,說不出話,他也認不出我來。

這般發了半晌的呆,軒轅終於醒了醒神。

臨睡前,嫘祖來到營帳前問候了幾聲,軒轅隔著帳幕說自己睡下了。被營帳外的火把反射在帳幕上的嫘祖影子靜靜地立了一會,轉身離開了。

侍從進來送了一回洗漱水,很快便被軒轅打發了出去。

我心裏有點小尷尬,雖然此刻我為蝴蝶身,可畢竟心裏明鏡般,他一個單身男子與我獨處一室,到底是有些不妥。可我沒辦法變身離開,隻能更緊地貼在竹籠底部。

軒轅在暗夜中默了默,將籠子拎到床頭的石凳上。和衣躺下,睜著灼灼眼睛望了回我,很快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