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綢緞莊出去的時候,天邊雲色低沉幽暗,一抹灰藍色霞光完全沒能照亮大街。
一滴雨水輕輕地滴了下來,水杭橘伸手去接,觸手冰涼,仰頭看了看天空,微微蹙眉,不知為何心裏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冥冥之中,有些直覺是不得不去相信的。
耳邊傳來從遠方而來的腳步聲,密密匝匝,人數眾多,伴隨著一聲聲的呐喊,她聽不清楚,小酥還在沒心沒肺的說:“幸好我帶了傘,姑娘,那個江小姐沒帶傘呢,等會兒她要淋雨了嘿嘿嘿······”
小酥舉著傘到她頭頂,水杭橘卻滿心都是耳邊細微的聲音——她沒聽錯,有一群人正在飛快的趕過來——
“姑娘你別亂走,身上會淋濕的呀·····”
小酥的話沒了下文,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不遠處一群跑過來的瘋子——
那些人全都披頭散發,遠遠看去像是一大片黑色的海洋,細細分辨才能看出那黑色海洋中人影不一,有男人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全都像是瘋了一樣飛快的跑了過來,呼號著——怒吼著——痛哭著——手裏拿著的棍子和長刀,飛舞著掃蕩著街上的一切!
“天殺的皇帝——給我們的食物下毒!去死好了!陪我們一起去死!”
“被毒死還不如去搶!搶光他們!殺光他們!”
“把皇上殺了!殺了!殺了——”
災民們像是瘋了一樣,不管男女老少全都舉刀就砍!麵黃肌瘦,眼中卻是血紅血紅的,像是妖魔鬼怪一樣扭曲著同歸於盡——!
路上的行人飛快地逃跑,想要逃回家裏牢牢地鎖上門,卻被身後撲上來的災民一刀砍倒,隨之被當街砍成一片血泥!
“別——別殺我啊——”
慘烈嚎叫聲音雜亂無章的響在街上每一個角落,女人們抱著孩子飛快地逃跑也不能幸免,那孩子被砍下一條胳膊,還沒來得及哭,就被人削去了腦袋!
“你們全都該死——全都該死——”
災民們一路搶著殺著瘋狂著!高高舉起滴血的長棍和大刀,不管街上的人是什麼人,全都殺殺殺!見到了食物就一窩蜂的撲上前去搶著吃!見到了能用的東西就立刻把老板一刀殺掉然後使勁兒的塞在自己懷裏!
他們全無理智的癲狂著,周身全是血跡斑斑,就這樣一路殺了過來,好似被逼瘋的野獸——
天空中雷聲隆隆——!大雨嘩啦啦的落下,把地上的血跡衝刷成了淡紅色的血水,流淌在整條街上,看起來猶如血流成河——
大滴大滴的雨砸在人身上有些疼,可是那樣的疼和刀砍在身上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雷聲——雨聲——慘呼聲————
猙獰吼聲——
尖刀砍進皮肉裏的聲音——
棍子砸在人頭顱上的沉悶聲音——
各種聲音來來回回交疊著,眼前處處都是長串兒的雨簾,視線是模糊的,耳邊殘忍的曲調卻毫不模糊——水杭橘心口一陣猛縮,眼看著那些人以瘋狂的速度逼近了——
“姑娘!姑娘!快跑啊!”小酥嚇得丟掉了傘,六神無主的拉著水杭橘的胳膊要跑。
水杭橘堅定地拉住她的手:“現在跑出去是死路一條,先找地方躲起來。”最近的地方必定是剛剛才出來的綢緞莊子了,她毫不遲疑的拉著小酥往回跑了兩步,跳上綢緞莊子的台階,那綢緞莊子的門是開著的——隻要躲進去關上門,應當能躲開這一劫!
綢緞莊子裏的女人們聽到異樣的聲響也探出頭來看,看到街上這一幕頓時嚇得呆住,一個個原本要關上門,卻看雨中有兩個身影跑了過來——
水杭橘喊道:“等一下!別關門!”
隻有一步了!她期望的看著那扇門,正要拉著小酥踏進門,眼前那扇門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儒雪衝她們冷笑一聲,毫不猶豫的揚手甩上了門!
水杭橘聲音淩厲:“不要——”
大門‘啪’地關上了,水杭橘急促的拍著門,卻隻聽見門裏麵上鎖的聲音······
身後小酥驚叫一聲:“姑娘小心!”
她霍然轉身,一道刀光迎麵而來!
她一抬腳狠狠踢中了那男人的手腕,他疼得叫了一聲,長刀跌落在地上,水杭橘立刻拉起一旁的小酥轉頭朝外跑去——
“媽的——”那男人罵了一聲,拾起大刀飛奔著追了上去!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懸殊——縱使她用盡全力逃跑,仍舊不可避免的聽見背後極其接近極其接近的冷兵器破風破雨朝自己揮過來的聲響——
水杭橘閉眼咬牙,一手把小酥扯到了身後,自己猛地轉身抬起了胳膊去擋!
既然躲不過去,那至少要想辦法保住性命,一條胳膊廢了也是值得的!
她眼前刀光一閃,卻不是落到她的胳膊上,而是一柄飛刀插到了男人胳膊上,男人疼得大吼一聲,正要再撲上來,被一道迅猛的黑影一腳踢飛!
他的速度太快,周身猶如一團黑色的光,直到他出腳的時候水杭橘才辨認出他是一個人,那黑影冷冷的停了下來,回過頭,少年瘦削的臉龐,在雨水中看起來蒼白而沉默。
“餘夭···”水杭橘驚訝的喊了一聲,隨之驚喜一笑:“謝謝你,幸好你趕來了!”
餘夭的背影幾乎肉眼不可見的微微顫動了一下,隨之冷冷的說:“侯爺讓我來接姑娘避難。”
侯爺?卓則淵?
水杭橘一瞬間明白過來:“你現在在他手下做事。”
餘夭並未搭話,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隨意的把驚恐哭泣不停地小酥拎了起來,腳尖一點飛快的躍上房頂,朝宅子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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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酥被嚇得不輕,水杭橘安撫她之後,向前來送薑湯的尺素請求道:“我想見見侯爺,請問他在什麼地方?”
卓則淵在頂樓上。
風大雨大,他撐著一把十八骨的竹傘,穿著雪青色的長衫,一手撐在看台上,望著下方的景象。
水杭橘撐著傘走過去,和他並肩而立,俯覽下方。從這處宅子的頂樓看台處,幾乎可以看見整個京城的風景——或者,此刻應當用癲狂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