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時光荏茬,春去秋來,當厚重的黃色枯葉被車輪碾過之後,留下殘敗的痕跡,昭示著另一個冬季即將來臨。自從那一年之後,佩林對冬天有莫名其妙的煩感。曾經年年去滑雪的人,如今每一入冬便會拉著家人往南跑。他老婆是較情的人,常常帶著一堆行李去,再帶著更多的行李回來,好像不是渡假,隻為去購物。買皮草會帶好幾人的份“這是給XX的,這是給XX的”皮包、服裝、鞋子,甚至去了熱帶,還要捧根象牙回來,不管佩林是費了怎樣的周章才把它搞到手,女人隻負責說“想要”兩個字,然後天天擦拭愛惜如至寶。女人的購物欲就像難以填充的溝壑,令人不由得腹議,這麼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把他買破產。
進入市區司機明顯減速,佩林揉了揉眉心,將視線自膝上的文件調向窗外,有瑟瑟的行人匆匆走過,雙手抱肩似乎不受風寒。這情景觸動他心中某根弦,沒來由的一陣慌,好像在哪裏有過相似的情節。擰起眉頭回憶,終究記不得是何時何地有過這樣的場景。上了年紀就會這樣,記憶力有些衰退,許多人和事漸漸的都變得淡薄模糊,或許無關緊要,可他就是想不起來。
佩林邁進家門,懶懶的將手提包遞給家傭,皺著眉輕輕噓了一聲,然後悄悄上樓。客廳裏傳來歡笑聲,時而鶯鶯嫋嫋的細語,時而縱聲大笑,是妻子在搞聚會,這種閨蜜們小範圍的交際,幾乎每周一次,數年來從未間斷。
櫃幾上擺放著的蝴蝶蘭,似乎感受不到季節更迭般,嬌豔的綻放著。佩林瞥了眼牆上的法老壁畫,眉頭皺得更深。家裏的裝璜就像酒店一樣,每隔三五年便要翻新一次,而妻子的口味也越來越不入流了。
佩林冷著麵孔進入書房打開落地屏幕,調高空調的溫度,依然覺得手掌泛涼。脫掉外衣挽起袖子,態度冰冷的盯著屏幕上的圖紙研究。眼鏡鏡片反射出一串串計算公式,屋子裏靜得隻剩敲擊鍵盤的聲音。良久,佩林側著頭思索,那是很久以前用到的數據,鍛造計算圓鋼重量的公式,隻記得0.67前麵的卻記不清了。
佩林將身體靠向沙發,摘掉眼鏡揉了揉眉心。懶得去查,叼了隻煙就這麼閉目養神,孩子們跑叫笑鬧的聲音自院子裏傳來,佩林嘴角微微掛著絲笑,手掌在座墊上摸到一個長方型盒子。
本以為是鬆鬆的玩具,看到盒子的刹那,佩林的心髒不由得抽痛了一下,用手按住胸口,走到陽台去透氣。
劃燃煙火才發現煙已經被點過了,喪氣的熄滅看著天際的雲彩發愣。不得不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手上的拜匣裏放的是手表,以前的戀人曾經戴過,當年因為他眯著眼睛看手腕上廉價電子表的走針,送禮物時佩林第一時間便想到它,這東西很稱他,不張揚很耐用。對於當年的物價來說,絕對算是奢侈品。如今看來也不是很過時,隻是那人離開時,留下了這個東西。
李加,與其說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不如說是佩林一廂情願苦苦哀求來的愛情。明明是從小到大的玩伴,明明相貌平凡到毫無特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佩林對那個纖瘦像得難民的朋友起了別樣的心思。想過要放棄,一度以工作為重,一度縱情聲色場所,還是無法收回關注對方的視線。
因為李加而心神憔悴,因為李加而神魂顛倒,愛上這個人的那幾年,是在地獄與天堂裏切換,享受痛苦與歡樂的幾年。而那個人也從無知無覺到有所回應,從最初的排斥到後來的感動,佩林曾經想過,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也絕不放手。可是那個人最後還是選擇離他而去,看似懦弱其實某些時候相當堅持的男人,在佩林出差時,選擇不告而別。連張字條都沒留,桌子上隻有這樣一隻表。
李加那樣的男人,看似是佩林的陪襯,掩映在佩林的光輝下毫不出彩。隻有佩林知道,事實上,自己才是李加的候選人。以李加的性格,佩林不相信他會為了索家三百萬的支票而放棄與自己的感情,可是一切證據都表明李加是自願離開的。
是情不得已還是終於解脫,不得而知。
一開始佩林還會想他是不是有難言之隱,是不是受了脅迫。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被忽略的細節一一回放,好像都是驗證某種暗示的存在,李加言語之間舉止之餘,總像有某些征兆。佩林甚至懊悔他們最後一次長談時,是不是因為自己用詞不當,令李加產生了誤解。
佩林試圖理解李加,理解之後是怨恨,怨恨之後又覺得李加可以原諒,如此煎熬數年,李加漸漸淡化成過去生活中一個片斷,一個影子,一個曾經孜孜以求又求而不得的夢。
與李加在一起的日子不過一年有餘,那段時間佩林既是快樂的也是孤獨的,如同在走平衡木的人,維持一份不對等的愛戀,小心翼翼雙臂抻展,生怕一步行錯,就跌落深淵。別人,不過是抱著慵懶的態度做壁上觀的路人。而他,既沒有休閑著行走的幸運,也沒有跑跳娛樂的資格,以前是,現在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