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漫長,爸爸的肚子隻有微微起伏了。
我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臨終關懷護士建議我們每人花點時間跟爸爸獨處,說說自己的心裏話。我是最後一個。
一開始我有點害怕與爸爸獨處。他的呼吸細微又奇怪,每一次吸氣仿佛是拉長了的刺耳聲音,而他呼氣時,聲音就像一月的冷風吹過窗戶的縫隙。後來我才知道,臨終醫院的人把這樣的聲音稱作“死亡之聲”。
我爬上床,靠在爸爸身邊,抓住他的手。我把嘴貼近他的耳朵,用正常聲音說話。
“爸,捏一下我的手,這樣我就知道你聽得見。”他捏了捏我的手,真希望他能捏得用力些。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先向他道歉,告訴他自己已經看了那張卡片。
“爸,我看了你給我的卡片。我實在忍不住,你別生氣。那張卡片讓我覺得自己很特別,謝謝你,爸爸。”
他沒有捏我的手,隻是肚子起伏得好像厲害了點,這種感覺比捏手更好。
“你知道我愛你,你也一直激勵著我外出打拚,把快樂傳遞給其他人。”
爸爸捏了捏我的手。
“我知道玩Jeopardy(譯注:一種美國著名的智力問答遊戲)時是你讓我贏的!”
爸爸又捏了捏我的手。
我想傾訴內心對很多事的所思所想,卻有點莫名地詞窮。我隻想逗他開心。
“爸,我得告訴你,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拜你所賜,當然也包括壞的方麵,先生!”
有人敲了敲門,是護士,“神父已經準備好見病人了。”
“好的,再等一小會兒。”我答道,然後繼續在爸爸耳邊說,“你是最出色的爸爸。我希望你為我自豪。我愛你!”
爸爸捏了捏我的手。
我親了親他的額頭,起身給牧師開門,讓他做最後的禱告。
然後大家都走進病房,回到原來的位置。接著一個護士走了進來,查看了下爸爸。“到時候了”,她告訴我們,“你們的父親很快就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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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分鍾後,爸爸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我們手足無措,呆呆地坐在那裏,一邊哭泣,一邊眼睜睜地看著爸爸離去。我腦中一片空白,望向媽媽。
她仍然握著爸爸的手,“他太愛你們這些孩子了,你們就是他的一切。他總希望自己說得夠明白,所以,他給了你們每人一張卡片,等他離去後再打開來看,留個紀念。”
“我已經打開了,放在首飾盒裏。”我說道,想讓媽媽明白大家都能體會到爸爸深深的愛,然後不禁琢磨起來,他們也都收到了卡片?
“噢,你已經看了?”媽媽若有所思地問,“其他人也都看了卡片嗎?”
大家都點了點頭,麵露愧色,但是看得出,爸爸精心寫給他們的話足以撫慰人心。
“爸爸想讓你們在他離開後再看,既然你們都違背了他的願望,我想聽聽他都給每個人寫了些什麼。”媽媽說,“莉茲,你先說。”
不會吧,爸爸剛剛離世五分鍾,我就要讓大家的心情更糟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應該撒謊嗎?等等,不能撒謊。爸爸離世後我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撒謊?不行。我甚至還沒有好好哭一場呢。
“媽,也許現在不是時候。”琳達說,這句話讓我寬心不少。
“我們還是先把精力放在爸和您身上。”安也說道。
危機化解了。大家都不願意說出他們卡片上的內容。我鬆了口氣,終於不用做那個拒絕母親的惡人了。
“莉茲,你先說。”媽媽又重複了一遍,她還是不肯放過這件事。
唯一能夠阻止這件事的人已經撒手人寰。最後,我哭了起來。
“卡片上寫道——‘我愛你。你是我最心愛的孩子,請不要——’” 還沒等我說話,哥哥姐姐就和我齊聲說道:“——告訴其他人。”
母親臉上露出了笑容,比《愛麗絲奇遇記》裏的那隻貓笑得還要燦爛,房間裏響起一陣那種離世前的歡笑。爸爸又成功地逗樂了我們,而且是在他去世後,太厲害了。
他知道我們幾個一拿到卡片就會打開來看。他也知道我們會相信他寫的話,每個人都會美滋滋,有些飄飄然。不過他最清楚的就是,當我們發現這一切時會笑得多開心,我們會嘲笑自己的可笑,會懷念父親逗我們大笑的時光,即便他去世後也一樣。他知道,我們更喜歡這一刻,而這一刻也比知道自己是爸爸的最愛更寶貴。
這是爸爸最棒的幽默一刻,雖然他沒法親身享受我們的稱讚和致敬,但在我們心裏,他會欣然接受大家的歡呼。
[譯自美國《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