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暮靄如紗,漸漸散落開來。褪去喧囂的邯鄲城和它周遭的原野荒樹,一點點變白,變灰。
白晝即將隱匿,夜晚即將來臨。周而複始,無數無盡。
守城士卒此時正在換崗,一輛輕簡馬車打城內衝了過來,幾名士卒猝不及防連連後退。駕車的是個約摸十五六歲的少年,滿臉驚懼不住回頭望向城內。
“停下!”
有士卒喊道。
少年慌亂之中揮動手中皮鞭,似乎抽中了一個士卒。馬車迅疾衝出城門。
不等士卒們緩過神來,又一輛馬車衝了出去。這輛車顯然比前麵那輛豪華許多,轅中四匹良駒俱是罕見的匈奴種,皮鞭聲和著車內雜亂的叫罵聲,消失在漫天飛揚的塵土之中。
“不知死活的家夥,竟敢衝撞城門!看爺今天怎麼收拾你。。。。。。”
被駕車少年打中的士卒罵罵咧咧牽馬欲追,冷不防胯側挨了重重一腳倒地。不待士卒爬起,空中又落下數道皮鞭,一鞭緊似一鞭打在他身上。那士卒翻滾躲閃之際,看清了執鞭之人。
一個身著甲胄裂眥嚼齒的虯髯大漢。
士卒驚叫:“都尉大人!”
“你小子瞎眼啦!”都尉收鞭怒罵,“也不看看那是誰家馬車,找死啊!”
“都尉大人。。。。。。”士卒挨打受驚,又聽都尉這般口氣,已是魂飛魄散跪地不起。
畢竟是手下士卒,都尉見此情形心中生憐,不免消了幾分火氣。
“前麵那輛軺車是秦國質子異人家的,後麵那輛車輦是相國府上的,哪個你惹得起!相國要你人頭事小,擾亂趙秦兩國邦交再把秦軍招來,你吃罪得起嗎!?”
“都尉大人。。。。。。”士卒哭道,“小的知錯,小的知錯了!”
都尉揮鞭道:“以後長點心,滾!”
士卒抹著眼淚站起身來喏喏而下。
都尉年近不惑,世事也是通曉一些的。相國趙勝乃趙國宗室,勢力如日中天,他家的事兒斷不能管。至於異人,雖貴為秦國王室子弟,卻是一個連母國都拋棄的人,在趙國的地位尚不如草民百姓,生生死死又於己何幹?
可是,質子異人這樣的賤民偏又不能出事,更不能出在自己的地盤上。
都尉黯然歎息:“錯的不是我的兵,是這世道啊。。。。。。”
駕車少年身子繃成一張弓,手中皮鞭不斷抽打著轅中老馬。這馬確是老了,這才跑了二三十裏就現出頹勢。眼見後麵的車輦就要追上來,少年發了狠,一鞭緊似一鞭,人也幾乎站立起來。
“停下!”
車簾掀開,鑽出一個七八歲的粉孩兒。麵如玉琢發如墨染,一雙眼睛又冷又傲,粉孩兒端然坐下,仿若世間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政公子你說什麼?”駕車少年急問。
政,嬴姓趙氏。秦王室嬴柱質子異人於趙,趙政,正是異人的兒子。若無質子一事,怕也不會有呂不韋將趙國大戶之女嫁與異人,更不會有他年兼吞六國一統江山的,眼前這個叫“政”的孩子。
而眼下,趙政卷入的,是他在邯鄲諸多被宗室子侄欺侮中的又一次罷了。
“質子之子”的身份讓他的出生和存在顯得與別人格格不入,他依舊不習慣,或者去選擇習慣。
趙政不理會少年,一把奪過他手中韁繩奮力往身後拉。
少年快急哭了:“政公子!”
老馬冷不防吃了這一勒,前蹄立時揚起,車轅也被帶在半空。恰在這時,後麵的馬車追了上來,迂回抄到少年和趙政的車前。
車上跳下五六個和駕車少年年紀相仿的半大孩子,趙政依舊端坐,駕車少年已六神無主。
“政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來者確非善類,幾個人下了車輦便直衝趙政的馬車而來。為首的年紀稍長,將趙政和少年扯下馬車。
“還想跑?你能跑回秦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