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藝術三題——羅丹
視點
作者:劉波
十九世紀歐洲雕塑、繪畫曾經產生一大批精美的傑作,但羅丹不同,他的作品和“精美”似乎沒有關係,包括他的早期作品。在他指間,那些渾厚、粗重、運動著的肢體永遠流淌著熾烈的情感,他的作品永遠充盈著一股隨時都可能衝決而出的張力。
全世界的藝術,在這一點上非常類似。行(音杭)活,都表現出一樣的浮泛、呆滯、粗鄙。現在充斥在西方一般畫廊中的行活都具有和中國一般畫店裏的商品畫一樣的表情,也可稱之為“國際臉”。而一般名家的作品,又都會和熟練的技巧、悅目的形式、完整的形象構成關聯。看一看中國古代流傳下來的大量可以稱得上“好”的作品,和歐洲各個時期的同類作品具有一樣的表情。在盧浮宮、梵蒂岡博物館等地,看到的大量作品,當然堪稱“好”,但容易令人視覺疲勞。那就是這樣的作品,普遍缺少一種足以感人的力量。
而東西方,大師的作品,總是在他們的時代能拔地而起,振聾發聵。中國如王羲之、顏真卿、八大山人,西方則米開朗基羅、倫勃朗、羅丹是其人焉。
羅丹畢其生沒有進過美術學院,那是因為平庸而僵化的學院教條成為阻擋他的一堵牆,但這也成就了他的自由和靈性。他是學徒出身。而且終生恪守一個“手藝人”的本分。用不斷的工作來和古典大師以及自然對話。他的工作常常遭到同時代人和同行的批評,因為,這些創造不符合他們心目中的標準。但羅丹的執拗和熱情令他毫不為之動搖——評判者用舊標準審視,而他在用新感受去創造。全世界稱得上創造的藝術,所要經曆的,大體是這樣一個邏輯。
羅丹不但沒進過美術學院,他也沒有出國留學的經曆。去意大利那是受情感驅使去朝拜經典。他相信自己內心的感覺,內心迸發出來的力量是創造的無盡藏。而我分明從他的藝術中感受到了親切的來自遠方的藝術啟示。他的工作室,就分明擺放著來自古希臘、古羅馬、古埃及甚至遙遠的東方的藝術品。這些羅丹自己生前收集、把玩的藝術品,給了他無窮的創作靈感。
羅丹沒有精細的素描訓練,他基本是依靠速寫來捕捉靈感,其藝術風格更近於東方的寫意畫。但這種寫意裏,卻飽含著藝術作為表達情感的最真誠感受。
羅丹工作室坐落在一個巴黎近郊的小鎮,從鬧市出來立刻就會進入沉寂,寧靜的小鎮仿佛就是一百多年前的狀態,烈日下靜默的小樓記憶著小鎮的歲月。不比中國,這裏一兩百年來沒有外族入侵、沒有大規模的社會動蕩,一切都顯得那樣安寧、沉靜。羅丹博物館占地很大,在那裏你可以領略大師的構思過程和他做基本造型訓練的一些小稿子、小草圖,當然還有大師生前活動的場景和用具。目光一旦觸及展櫃中那些小的軀幹和肢體,內心的血液就會湧動起來,就會有一種自己也要抓來泥巴捏一捏的衝動。我想,這就是藝術的最原始衝動。當一個藝術大到足以和自然重合的程度,一定會引起人們這樣的衝動的。
回想我們中國人到西方去學習,大都學成了西方藝術亦步亦趨的追隨者,那就意味著你不能超越。我想,一百年,終歸還是太短暫了。需要給中國的藝術精英們時間。不但能熟知西方藝術的邏輯,更應該浸泡在中國文化的海洋。
現在經常看到一種麵孔,不管到西方學了什麼,臉上就會寫出來一種高傲,那一方麵出於對西方藝術的膜拜的卑微,另外一方麵就是出於一種對自己民族傳統的徹底的無知。要知道,藝術創造者,永遠不會離開大地。他們是真正傳統和自然的兒子。
本人從來沒有操過油畫筆,但第一次到西方,看到倫勃朗、梵高等人的油畫,彷佛一下感受到大師們的呼吸。看到羅丹的雕塑,也有一種強烈的玩泥巴的衝動。藝術有時候需要的僅僅是碰撞而不是深究。前提是你必須已經熟知一種藝術語言並且沉湎其中,突然的碰撞,會迸發出強烈的創作激情。
責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