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媛鄭念:上海生死劫(2 / 2)

雖然身在異邦,她也從不將自己與中國隔絕,“我還是關注著中國的一切,來自中國的種種消息令我十分鼓舞,中國實行新經濟政策後的空前繁榮,我感到欣慰”……

鄭念十分熱烈地回應她的讀者,她四處演講,與讀者溝通交流,廣交中外朋友。她將著書所得的優厚稿酬設立“梅平基金會”,專門資助大陸留美學生。

2009年去世前幾個月,她在浴缸裏摔倒起不來,因一人獨住,無人知曉。好在次日上午,她約好的一個朋友來訪,按鈴無人答應,特地叫來大廈管理員打開房門,鄭念才被及時送入醫院,但已元氣大傷,醫生告知她的壽命最多隻有一年——這大約就是美國文化吧!她聽了平靜地回答:“我已經活夠了,我要準備回家了!”

女兒梅平之死

Y君與鄭念的獨生女兒梅平有過一段感情,後終因其門第太高,在“文革”前就理性地割舍了這段情愫。翩翩美少年現在也已七十來歲了。曾問過Y君有否後悔當年太理智而斬斷此情?Y君沉吟了半天,緩緩說:“如果那時我還是和她在一起,至少,我一定不會讓梅平死!”

Y君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梅平,是在上影廠門房裏,雖然母親被關押,家產被查抄,但畢竟青春總會給人希望。那時梅平手裏拿著一杯水靈靈的嫣紅的草莓,邊吃邊與人聊天,神情還可以。看這樣子不像數日後會從體委大樓跳樓自殺,因此Y君從來不相信梅平是自殺的定案。她告訴Y君,家裏錢財全部抄光(當時她仍是電影學校學生,沒有收入),但她知道在香港彙豐銀行還有戶頭,問Y君如何可以與銀行聯係,彙點錢來。這個生於海外、在暖房長大的漂亮女孩子就是這樣不設防,Y君立時製止她:“你銅鈿沒有我幫你,但一定不可以擅自與香港聯係……”梅平是否聽他勸告不輕舉妄動,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即使沒有妄動,也注定她是逃不脫這場厄運的!

澳大利亞出生的梅平自小英文流利,在少年宮就開始接待外賓,還是市女子劃艇隊隊長,彈得一手好鋼琴,還被選拔進上海電影學校表演係。當她青春的身軀從市體委大樓墜下,孤淒無助猶如一片落葉,迎著對麵人民公園綠叢中一抹殘陽,擁抱她的是從小就走熟的人來人往的南京路。她在高空中下墜時,會不會痛呼一聲“媽媽”?

彙聚浦江

1989年,筆者在華盛頓首次與鄭念女士零距離接觸。那時她應已七十好幾了,開著一輛白色的日本車,穿著一身藕色胸前有飄帶的真絲襯衫和灰色絲質長褲,黑平跟尖頭皮鞋,一頭銀發,很上海,與周小燕十分神似,一樣是瘦削挺拔,隻是鄭女士更顯高挑。她是那樣漂亮,特別是那雙眼睛,雖曆經風侵霜蝕,目光仍明亮敏銳,隻是眼袋很深,那是負載著往事悲情的遺痕吧!

她請我在一家講究的中餐館吃飯。有趣的是,她帶我走的是後門,從廚房穿進去,在一僻靜的角落裏,有張似是她專用的台子。她詼諧地說:“中國人就是會走後門,但美國的後門隻是通廚房。”後來我才明白,這家中餐廳在當地頗出名,且客人多為華人,從前門進來怕太注目吧。當我惴惴不安向她道歉,未經她同意就與母親合作將她的書譯成中文並在內地出版時,她爽朗地笑起來:“這不是很好嗎,讓內地人也能讀到我的書,我要謝謝你和你的母親。”她在餐桌邊翻看起來,馬上很認真地說:“這本書就是要上海人譯,比台灣人好。”我得到鼓勵,老實不客氣地說:“隻有我們才翻得出‘一打三反’,‘深挖洞,廣積糧’這些富有‘文革’時代特色的名詞……”她深表同意。

她十分健談,講到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常利用她在各地演講的機會,攛弄她講一些不利於中國的言語。比如,一次,有人遞紙條問她:“如果你有機會見到鄧小平,但隻允許你向他提一個忠告,以你的經曆,你會說什麼?”

說到這裏,鄭念如小女孩樣眨眨眼睛調皮地反問我:“你猜我怎麼回答他?”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我對他說,我會給鄧小平一個忠告,那就是:No more smoking!(不要再吸煙了!)”

她告訴我,上海親人已將梅平的骨灰帶出來了,她要攜她去夏威夷海葬。她微笑著說:“是因為太平洋通中國,海水會將她帶回上海。”

說到這裏,她有點哽咽,她又說,她已在遺囑中交待,自己身後骨灰同樣撒入太平洋。

現今,母女終可在黃浦江彙合了。上海張開溫暖的懷抱等著遠行的女兒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