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上唯一等你的人(2 / 2)

車子終於到了村口,母親小跑著過來,滿臉的笑。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責怪道:“你說什麼不好,說自己有病,虧你想得出!”受了責備的母親,仍然無限地歡喜,她隻是想看到我。母親樂嗬嗬地忙進忙出,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等著我的誇獎。我毫不留情地批評:“紅豆粥煮糊了,水煎包子的皮太厚,鹵肉味道太鹹。”

母親的笑容頓時變得尷尬,她無奈地搔著頭。我心裏暗暗地笑,我知道,一旦我說什麼東西好吃,母親非得逼我吃一大堆,走的時候還要帶上。就這樣,我被她喂得白白肥肥,怎麼都瘦不下去。而且,不貶低她,我怎麼有機會占領灶台呢?

我給母親做飯,跟她聊天,母親長時間地凝視著我,眼露無比的疼愛。無論我說什麼,她都虔誠地半張著嘴,側著耳朵凝神地聽,就連午睡,她也坐在床邊,笑眯眯地看著我。我說:“既然這麼疼我,為什麼不跟著我住呢?”她說住不慣城裏。沒待幾天,我就急著要回去,母親苦苦央求我再住一天。她說,今早已托人到城裏去買菜了,一會兒準能回來,她一定要好好給我做頓飯。縣城離這兒九十多裏路,母親要把所有她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弄回來,讓我吃下去,她才能心安。

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母親精心準備的菜肴終於端上了桌,我不禁驚異——魚鱗沒有刮淨、雞塊上是細密的雞毛、香油金針菇竟然有頭發絲。無論是葷的還是素的,都讓人無法下筷。母親年輕時那麼愛幹淨,如今老了竟邋遢得這樣。母親見我挑來挑去就是不吃,她心疼地妥協了,送我去坐夜班車。

天很黑,母親挽著我的胳膊。她說,你走不慣鄉下的路。她陪我上了車,不住地囑咐東、囑咐西,車子都開了,才急著下去,衣角卻被車門夾住,險些摔倒。我哽咽著,趴在車窗上大叫:“媽,媽,你小心些!”她沒聽清楚,邊追著車跑邊喊:“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母親真的病了

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媽的電話,她說:“你媽媽病了,快回來吧。”我哪裏相信,我們前天才通的話,母親說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掛念。姨媽隻是不住地催我,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回去了,並且買了一大袋母親愛吃的油糕。車到村頭的時候,我伸長脖子張望著,母親沒來接我,我心裏顫顫地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姨媽告訴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母親就已經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詳。半年前,母親就被診斷出了癌症,隻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仍和平常一樣樂嗬嗬地忙到閉上眼睛,並且把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姨媽還告訴我,母親老早就患了眼疾,看東西很費勁。我緊緊地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一顆心仿佛被人挖走。原來,母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才不住地打電話叫我回家,她想再多看我幾眼,再和我多說幾句話。

原來,我挑剔著不肯下筷的飯菜,是她在視力模糊的情況下做的,我是多麼粗心啊!我走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是如何摸索到家,她跌倒了沒有,我永遠都無從知道了。

我知道,母親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生我氣的人,唯一肯永遠等著我的人,也就是仗著這份寵愛,我竟然敢讓母親等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