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千萬不能說此藥是我給的,記住了嗎?”
“恕屬下愚鈍,王妃這是為何?”軍醫不解。
慕七一記嗤笑,淡淡道了句:“你覺得若側妃知道這藥是我的,她還會給孩子吃嗎?”
軍醫頓時不敢說話了。
慕七眼角浮起幾分不屑,終究還是走到了自己的帳子,將僅剩的幾顆蘊香丸盡數取出,讓人給姚芸兒送了過去。
晚間,姚芸兒輕輕晃著搖籃,溪兒正沉沉睡著,這孩子因著天熱,一直都哭鬧不休,就連小嘴都憋紫了,直到軍醫將一顆清香的藥丸化在水裏給她喝下後,孩子方才慢慢安靜了下來,奶水也願意吃了,睡著時也不似前幾日那般總是打驚,姚芸兒懸著的一顆心,終是放了下來。
袁崇武回來時,就見姚芸兒正趴在搖籃邊,眼兒緊閉,睡得正香。
男人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先去看了女兒,見孩子的小臉已褪去了潮紅,赤著的小手小腳亦清清涼涼的。男人放下心來,一個橫抱,將姚芸兒放在了榻上。
姚芸兒迷迷糊糊的,隻覺得透過不過氣來,她剛睜開眼睛,就見袁崇武已欺身而下,封住了她的唇瓣。
殘月偏西,一室情迷。
八月,嶺慕大軍攻下蒙陽。相傳,周景泰當日在和州身受重傷,又兼之長途跋涉,天氣炙熱,回去沒多久便發起了高燒,數日內不見好轉。待嶺慕大軍趕至蒙陽時,薛湛已命人護送著周景泰回京。此次周皇禦駕親征,出師不利,徒添笑談,未幾,便被袁崇武身旁的幕僚,將此事添油加醋地變成了打油詩,兒童們爭相傳唱,一時間隻令朝廷大丟顏麵。
九月,嶺慕大軍與淩家軍於譚蘭山一帶激戰,雙方死傷慘重,終以嶺慕大軍取勝而告終。
十一月,天氣轉寒,遠在西南的慕玉堂遣大軍護送十萬擔糧草、三萬副盔甲、八千匹駿馬趕至前線,嶺慕大軍軍心大振,作戰時更為勇猛,大周經過連年征戰,國庫早已虧空,又加上河西、津南一帶暴發瘟疫,戶部撥款賑災,大批賑災銀兩卻被貪官汙吏層層扣押,無數百姓不是病死便是餓死,恰逢嶺慕大軍為災民送來糧食與過冬的棉衣,此舉深得民心,津南與河西百姓俱跪地大拜,將袁崇武供為皇帝,並有無數身強力壯的壯年男子,加入嶺慕軍中,斬殺狗官無數。
十二月,皇宮中一片愁雲慘霧,沒有絲毫新年即將到來的喜悅。
而嶺慕大軍,已攻占了大半江山,一路打至距京師不遠的建鄴城,眼下正值天寒地凍的時節,袁崇武下令命三軍整裝待發,稍作休整,京師,已是囊中之物。
是夜,軍營中燈火通明,映著不遠處死氣沉沉的京師,分外鮮明。
因著嶺慕大軍隨時可能打來,京師中的世家大員,已有不少人皆攜著家眷前來投奔袁崇武。周景泰聞言,頓時下令殺無赦,那些沒有走掉的貴族,自是惶惶不可終日,老百姓更是膽戰心驚,夜夜不敢點燈,唯恐將嶺慕大軍給招來。
袁崇武坐在主位,正一目十行地看著手中的文書,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抬眸,就見孟餘一臉恭謹,緩緩走了進來。
“王爺。”孟餘一揖到底。
“何事?”袁崇武將文書擱下,對著屬下言道。
“王爺容稟,再過三日,便是嶺慕大軍向著京師進軍的日子,近日軍中事多,屬下一直沒尋到機會告知元帥,前幾日從燁陽收到消息,說是二公子入冬後便染上了風寒,拖了月餘也不見好。”
袁崇武聞言,眉心頓時緊蹙,對著孟餘道:“為何不早說?”
孟餘一慌,趕忙解釋道:“王爺息怒,是側妃在信中一再囑咐,要屬下伺機告訴元帥,側妃還說,二公子雖然久治不愈,但大夫也說了並無大礙,隻不過小公子甚是思念父親,就連夢中也盼著王爺能盡快回去。”
袁崇武念起幼子,亦是心頭不忍,他沉默片刻,終是道:“遣人將前幾日投奔而來的京師名醫送到燁陽,命他務必要將宇兒的病治好,我會修書一封,令他一塊帶上。”
孟餘又道:“恕屬下多嘴一句,王爺何不將側妃與二位公子接到建鄴,如今這天下唾手可得,也是時候將側妃與少帥接來團聚了。”
袁崇武搖了搖頭,道:“眼下形勢不穩,待咱們攻下朝廷,便是慕玉堂出手之時。與慕家的惡戰,絕不會比朝廷輕鬆,若我有何不測,為以防萬一,他們留在燁陽尚有一線生機。”
孟餘聽得此話,亦知袁崇武所言不假,當下他默了默,終是吐出了一句:“恕屬下鬥膽,既如此,元帥又為何要將姚妃母女留在身邊,無論去哪兒,也不離不棄?”
袁崇武聽了這話,遂抬起眸子,看向了孟餘的眼睛,孟餘一怔,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因為隻有她,願與我同生共死。”
男人的聲音低沉,字字擲地有聲。
回到主帳時,姚芸兒正抱著溪兒,在帳子裏輕輕踱著步子,哄孩子睡覺。
溪兒如今已九個多月了,養得肉乎乎的,小臉雪白粉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在母親懷裏也是不安分地扭來扭去,見到袁崇武後,頓時喜笑顏開起來,露出幾顆小乳牙,可愛到了極點。
瞧見孩子,袁崇武唇角便浮起幾分笑意,伸出胳膊,從姚芸兒懷中將孩子抱了過來。
許是父女天性,溪兒雖然小,平日裏又總是姚芸兒帶得多,可偏偏喜愛父親,每次袁崇武一抱起她,小小的孩子都會歡喜得咯咯直笑,就連口水都能從嘴巴裏流出來,沾得父親身上到處都是。
袁崇武單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則為她將唇邊的口水拭去,姚芸兒瞧著父女倆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裏隻覺得暖暖的,唇角亦噙著笑窩,去一旁將食籃裏溫著的點心取了出來,那食籃周圍都已被她細心地裹了一層棉布,是以點心還是熱乎乎的,她端上了桌,對著男人道:“相公,快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袁崇武每日軍務纏身,晚膳多半隨意地扒個幾口,到了夜裏時常會饑餓難忍,姚芸兒總會為他變著花樣備下夜宵,有時是一碗元宵,有時是一碗肉粥,有時便如今晚這般,是一碟子點心。
袁崇武見碟子上的點心還冒著熱氣,雖然不過是幾個饅頭,可姚芸兒偏偏心靈手巧地將饅頭做成了鮮花形狀,也不知她從哪裏尋來的蜜棗,摻在饅頭裏,一顆顆地點綴在饅頭中間,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姚芸兒接過女兒,溪兒一天天地長大,越發地沉了,時常抱了一天下來,姚芸兒的胳膊都酸酸脹脹地疼,幾乎連抬都抬不起來。
她依偎著男人坐下,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丈夫麵前,輕聲道:“相公,這饅頭好不好吃?”
“你做的,自然好吃。”袁崇武一笑,握了握她的小手,他的確是餓得很了,瞧著他風卷殘雲的樣子,姚芸兒隻覺得心疼,柔聲叮嚀道:“你慢點吃,當心噎著。”
袁崇武啞然,低眸,就見小溪兒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許是瞧著父親吃得香甜,那口水都快滴到領口上了,滿是一副小饞貓的樣兒,讓人看得忍俊不禁。
袁崇武撕了一小塊饅頭,送到了女兒嘴巴裏,姚芸兒剛要製止,就聽男人道:“溪兒已經九個多月了,你不能隻喂她喝點奶水,咱們以後吃什麼,也給她吃一點,才能把孩子養得壯實。”
姚芸兒還是擔心,隻怕孩子吃不好饅頭,可見溪兒吃得津津有味,還在那兒不住地吧唧嘴,一小塊吃完了,更是伸出肉乎乎的胳膊,對著袁崇武揮舞著,小嘴裏發出咿呀哦啊的聲音,那意思是還想吃。
袁崇武索性將女兒抱了過來,任由孩子拿著一塊饅頭在自己的膝上啃來啃去,瞧著溪兒憨態可掬的樣子,隻讓他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忍不住笑出聲來。
姚芸兒守在一旁,瞧著這一幕的父女天倫,心頭是滿滿的知足,她不願去想以後,隻珍惜眼下,珍惜與袁崇武和女兒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
待溪兒睡著,姚芸兒輕手輕腳地將孩子送到了搖籃裏,她剛站起身子,就覺得自己的腰身被男人從身後扣住,將她帶到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裏去。
兩人就這般站在搖籃前,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女兒。直到男人的聲音響起,對著姚芸兒道:“芸兒,三日後我便要領軍攻打京師,我已將一切安排妥當,會有我的心腹帶你們母女去安全的地方,等我打完仗,立馬去接你們。”
姚芸兒身子一顫,她轉過身子,一雙美眸浮起一絲驚恐:“相公,你要送我和孩子走?”
袁崇武摟過她的腰肢,見她因著自己的這一句話,一張小臉便失去了血色,心頭不禁一疼,溫聲撫慰道:“聽話,隻有將你和溪兒安置好,我才能安心去和朝廷打仗,等局勢穩定下來,我就去與你和孩子團聚。”
姚芸兒搖了搖頭,聲音帶有幾分淒楚,卻又滿是堅定:“我不走,我說過,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不論到了什麼時候,我們一家人都不分開。無論你去哪,我和孩子總要跟著你的。就算是黃泉路,我也都跟你去。”
袁崇武眸心一滯,瞧著姚芸兒清麗的容顏,讓他喉間澀然,幾乎說不出話來,隻得沙啞地道了一句:“芸兒,你這是何苦……”
姚芸兒垂下眸子,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身子,她的聲音很微弱,很輕柔,男人卻依舊聽得一清二楚:“相公,咱們好不容易才在一塊,我和溪兒都不能沒有你,你別想著把我們送走,我要陪著你,不論哪一步,我都要陪著你。”
袁崇武黑眸雪亮,他沒有說話,隻伸出粗糙的大手,撫上姚芸兒的發頂,隔了許久,方才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