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女雲溪(3 / 3)

姚芸兒眼眶裏滿是淚水,就連呼吸都痛,她說不出話來,隻點了點頭,待劇痛襲來,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身下的被褥,輕聲呻吟起來。

產婆探出了腦袋,對著姚芸兒道:“夫人,您若是疼,盡管喊出來,這女人家生孩子,哪有不吭聲的。”

姚芸兒搖了搖頭,腹中的疼痛一陣陣的,沒個盡頭,隻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她身子本就孱弱,懷孕時又一直身在軍營,每日裏都待在營帳,也不曾出去走動,比起尋常產婦,更是要吃力許多,任由產婆如何催促,她卻仍是使不出力氣,隻急得周嬤嬤與產婆滿頭大汗。

姚芸兒倦到了極點,不斷有鮮紅的血從她的身下流出來,一浪浪的血色劇痛淩遲著她纖弱的身子,淚流滿麵的一張小臉,就連偶爾的呻吟,也是低不可聞。

產婆滿手的血,對著周婆婆道:“夫人不使勁兒,我也沒法子啊!”

周嬤嬤亦焦灼到了極點,對著姚芸兒道:“夫人,您倒是用力啊,你這樣下去,怎麼能將孩子生下來!”

姚芸兒因著疼痛,已說不出話來,她軟軟地躺在那裏,猶如案板上的小魚,再也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她攥住了周嬤嬤的手,淚珠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含糊不清地開口道:“嬤嬤,勞你出去看看,我相公……他回來了沒有?”

周嬤嬤勸道:“我的好夫人,王爺在前線打仗,哪裏能趕回來,您別念著他,趕緊用力啊!你要是疼,隻管喊出來,千萬別咽下去!”

姚芸兒攥著身下的被褥,隻覺得自己越來越冷,唯有心裏卻一直在思念著袁崇武,腹中的劇痛變本加厲,疼得她終於哭出了聲來,她咬緊牙關,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能睡,一定要為他生下這個孩子。

夜漸漸深了。

守在帳外的大夫與軍醫起先還能聽見帳裏偶爾傳來幾聲女子的低吟,到了此時,卻是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了,不由得麵麵相覷,眸心皆是驚懼。

鮮血浸濕了褥子,產婆卻還沒有看見孩子的腦袋,而姚芸兒再也沒有了一點力氣,昏沉沉地躺在那裏,她的眼睛已合上了,手指無力地垂在那裏,甚至連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恍惚中,就覺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扶了起來,姚芸兒已經接近昏迷,自是由著人擺弄,產婆與周嬤嬤兩人的臉色也是煞白煞白的,比起姚芸兒好看不到哪兒去,二人心頭都清楚,若姚芸兒這一胎有個閃失,她倆自然也是活不成的。那產婆咬了咬牙,對著周嬤嬤道:“先扶著夫人在地上走個幾圈,然後再讓她蹲下來。”

周嬤嬤忙不迭地答應著,兩人拖著姚芸兒在地上走動著,那痛楚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姚芸兒的意識早已模糊不清,痛楚從身體深處崩裂開來,仿佛要將她撕碎,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疼得不能呼吸,隻能不住地吸氣。

兩人扯著她的胳膊,產婆的聲音不斷地在耳旁響著:“夫人,您別睡,快想一想這個孩子,來,您彎下腰,蹲下身子,對對對,就這樣,您用力啊,使勁兒啊!”

姚芸兒大口地喘氣著,昏沉沉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疼疼疼,無止境的疼,她壓根兒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自己蹲下,她的雙腿不住地哆嗦著,直打戰,幸得胳膊被周嬤嬤和產婆死死地拉扯著,不然她怕是早已倒了下去。

“啊……”她終是痛呼出聲,仿佛有一股力氣,探進了她的肚子,將她腹中的孩子硬生生地拉扯出來,產婆的聲音仍然不住響著,已是沙啞起來:“對,夫人,就這樣,您再用力啊,老奴已經能看見孩子的頭了!”

“相公……”姚芸兒的眼淚順著眼角不斷地往下滾,肚子裏千斤重一般,不住地往下墜,待一團血紅色的小肉球從她的身子裏出來時,產婆一下子鬆開了她的身子,將那團小東西接在了懷裏。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耳旁,是兩人喜悅不已的聲音,姚芸兒合上了眼睛,甚至連新生的嬰兒都沒來得及去看上一眼,便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不斷有滾燙的鮮血從她的兩腿之間湧出來,就連夢裏,也依舊是讓人膽寒的冷,黑漆漆的一片。

百裏外,一隊人馬星夜趕路,正向著溪水疾馳而來。

當先一人一身戎裝,胯下駿馬通體烏黑,將諸人遠遠甩在身後,男人神色森然,唇線緊抿,唯有眉頭間卻隱有憂色,黑眸中更是濃濃的擔心,不住地揮舞著馬鞭,恨不得可以即刻趕往軍營。

此人正是袁崇武。

前線戰事吃緊,朝廷背水一戰,調動了全部兵力向著嶺慕大軍鎮壓而來,每一場都是硬仗,纏得他分身乏術。如今姚芸兒產期已近,袁崇武連夜將軍中事務安排妥當,並對戰局做了最新部署,自己方才領了一支精兵,星夜兼程,從前線趕了回來。

想起姚芸兒母子,袁崇武的一顆心便好似被人攥在手裏,不住地揉搓,讓他擔憂到了極點,隻盼著她們母子平安,足矣。

姚芸兒醒來時,天色朦朧,已微微亮了,她動了動嘴唇,微弱的聲音喚了一句:“孩子……”

聽到她說話,一旁的周嬤嬤趕忙將孩子抱了過來,新生的嬰兒粉粉嫩嫩的,包在大紅色的小包被裏,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因著還小,眉目間還瞧不出長得像誰,但姚芸兒剛看見孩子的刹那,喜悅的淚水便止不住地從眼睛裏落了下來,她唇角噙著笑窩,看著孩子皺巴巴的樣子,這便是她和袁崇武的孩子,是她為他生下的孩子。

“夫人,您現在在月子裏,可千萬不能落淚,當心往後落下病根。”產婆也走了過來,對著姚芸兒小聲勸道。

姚芸兒止住了淚水,聲音依然是微弱而低柔的,對著她們輕聲問了句:“是男孩還是女孩?”

就這一句,兩人卻都變了臉色,周嬤嬤與產婆相視一眼,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對著姚芸兒道:“夫人,俗話說先開花,後結果。這第一胎是個女兒,下一胎保準來個兒子,您別難過,要將身子養好才行。”

姚芸兒美眸一怔,望著孩子小小的臉蛋,眸子裏泛起的全是柔情與憐惜,她吃力地撐起身子,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了親,柔聲呢喃了一句:“原來是個女兒。”

周嬤嬤心頭惴惴,想起袁崇武在姚芸兒懷孕時,一心想要的都是兒子,若是被他知道了姚芸兒產下的是個女兒,也不知他會不會遷怒到自己頭上。

這樣想來,周嬤嬤更是不安,歎了口氣,對著姚芸兒道:“夫人,你剛生過孩子,還是先歇著,孩子有老奴照顧,您隻管放心。”

姚芸兒的確是沒有力氣,才說了幾句話,便頭暈得厲害,她伸出胳膊,將女兒攬在了懷裏,對著她們道:“不要把孩子抱走,把她留在我身邊。”

周嬤嬤和產婆應著,待姚芸兒母女睡著後,又忙不迭地將東西整理好,孫大夫已來瞧過,隻道母女均安,姚芸兒在生產時失血過多,往後定要好好調理,此外便也沒什麼事了。

而等袁崇武回來,孩子已落地三日了。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姚芸兒抱著孩子的手微微一頓,剛抬眸,就見袁崇武已掀開了帳簾,近乎橫衝直撞一般,大步走了進來。

男人魁梧的身形落滿風霜,眉宇間風塵仆仆,眼中布滿了血絲,臉上滿是緊張與蒼白,在看見姚芸兒攬著女兒,半倚在榻上時,緊繃的神情倏然一鬆,那一雙黑眸炯炯,盯著姚芸兒母女,隔了片刻,方才一步步地向著自己的妻女走去。

姚芸兒見到他,心頭便是一熱,一聲“相公”剛從嘴巴裏喚出來,眼眶便紅了一圈。

“別哭!”袁崇武上前,將她的身子抱在懷裏,瞧著她因著生產而慘白若雪的小臉,心裏的疼惜幾乎不可抑止,緊緊地摟著她的身子,低啞著聲音道了句:“辛苦你了。”

姚芸兒倚在他懷裏,微微搖了搖頭,她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歉疚,幾分委屈,微弱地開口:“相公,對不起,我沒給你生個兒子,咱們的孩子是個女兒……”

想起他之前無數次地撫著自己的肚子,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個兒子,豈料生下來卻是一個丫頭片子,他心裏,一定很失望吧。

姚芸兒垂下眸子,隻覺得心口疼絲絲的,很是難過。

袁崇武聽了這話,強而有力的胳膊將姚芸兒攬得更緊,他的聲音低沉內斂,帶著壓抑與心疼,響在她的耳旁:“別說傻話,我喜歡女兒。”

姚芸兒抬起眸子,見袁崇武的眸光已向著熟睡中的女兒望去,他一手攬著自己,另一手則將女兒抱了起來,小小的嬰孩睡得正香,在父親寬厚的懷抱裏,更顯得小嬌嬌的,大紅色的繈褓,還沒有男人的胳膊粗。

袁崇武在看清女兒的小臉後,笑意便止不住地從眉梢眼角間流露了出來,烏黑深邃的眼瞳中,慈愛滿溢。

這孩子是足月生產,因著母體孱弱的緣故,雖然有些瘦小,但膚色卻是極好,和她的母親一樣白皙,烏黑的長睫毛根根分明,剛吃過奶水,小小的身子上還有著一股奶香,袁崇武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兒柔軟的小身子,以一種溫柔而慈愛的姿勢守在孩子身邊,讓姚芸兒看得心頭暖融融的。

一家三口依偎良久,姚芸兒擔心他手重,會弄疼孩子,已將女兒重新抱在了懷裏,自己則被男人摟在胸膛,兩人一道向著熟睡中的女嬰望去,俱是無限的欣慰與滿足。

袁崇武攬著她們母女,將被子給姚芸兒捂得嚴嚴實實,瞧著自己懷裏一大一小的兩張臉蛋,男人心頭的喜悅無以複加,俯下身子,在姚芸兒的前額上落下一吻。

“相公,你真的不介意嗎?”姚芸兒軟軟地靠著他,心裏卻終究有些不安,對著身後的男人小聲地問道。

袁崇武的大手托著她的胳膊,好讓她不用費力便能將女兒抱在懷裏,他本來正在凝視著剛出生的女兒,聽到姚芸兒的聲音,遂轉過眸子,道:“介意你生的是女兒?”

姚芸兒心裏一澀,點了點頭。

袁崇武低聲一笑,用自己的額頭抵上了她的,溫聲道:“在清河村的時候,我曾說過要你給我養個小芸兒,還記得嗎?”

姚芸兒一怔,頓時想起那一段男耕女織的日子,漂亮的瞳仁裏浮滿了追憶之色,她點了點頭,小聲道:“記得,相公說,要我為你生一個小芸兒,咱們家就齊全了。”

袁崇武聽著她輕柔如水的聲音說出這句話來,心頭便是一軟,不禁想起從前在清河村時的那一陣日子,對懷中的女子更是愛憐,低聲道:“你為我生下了小芸兒,我自然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介意?”

姚芸兒潔白的小臉微微一燙,低下了眸子,輕語了一句:“可我懷這孩子時,你一直都說這個孩子一定是個兒子,還讓人將斧頭埋在了樹下,對不對?”

將斧頭埋於樹下,向來是嶺南當地的習俗,為的便是能喜得麟兒,生個兒子。

此時見姚芸兒問起,男人勾了勾唇,無奈道:“那不過是圖個彩頭,算不得什麼。”

姚芸兒望著懷中睡得香甜的女兒,想起他之前那樣想要兒子,心裏還是不太舒服,輕輕地道了句:“那你為何一心盼著我生兒子?”

袁崇武見她耿耿於懷,大手在女兒的小臉蛋上撫了撫,對著姚芸兒道:“讓你生兒子,是不想讓你再受一次生產之苦。”

姚芸兒心頭一動,清亮的瞳仁中便有些不解,袁崇武見她懵懂的樣子,便淡淡一笑,因顧念著她的身子,男人將女兒接過,攬著她睡下,道:“好了,快歇著,孩子我來照顧。”

姚芸兒說了這一會兒話,的確十分疲倦,又加上此番見到了袁崇武回來,心頭既是踏實,又是喜悅,輕輕答應著,瞧著女兒在父親的臂彎裏安安穩穩的,姚芸兒放下心,依偎著袁崇武睡了過去。

見姚芸兒睡著,袁崇武悄悄起身,抱著女兒坐在床頭,望著孩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讓他的心裏說不出的酣暢快慰,忍不住在女兒的臉蛋上親了又親,喜愛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