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遠嫁大赫(3 / 3)

可驀然,兒子清朗的容顏闖進腦海,大周朝岌岌可危的江山,更是要將她逼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讓她無路可走。

瞧著母親沉默的容顏,姚芸兒的心漸漸涼了下去,最後一絲期盼,也成了粉末。

她知道,這個皇宮,她早已待不下去了。如今赫連隆日既然會求娶自己,皇上自是不會拒絕,她嫁到大赫,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可她卻還是向母親問出了這句話來,她那樣期盼,期盼著母親能告訴她,不會有人把她送走,即使是一句安慰也好。

可徐靖終是轉過了身子,任由淚水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卻始終一個字也沒說。

爹爹走了,相公娶了別人,就連母親,也不要自己了……

姚芸兒低下頭,一大顆淚珠順著眼角滾了下來,她沒有說話,站起身子,對著母親跪了下去。

“娘,女兒願意嫁到大赫,您別哭。”姚芸兒伸出小手,為母親將臉上的淚珠拭去,她的聲音輕柔,一字字打在徐靖的心上,讓人心如刀割。

“女兒不孝,一直都不曾為您和爹爹做過什麼,如今爹爹已經不在了,女兒已經沒有機會再去盡孝心了。如今,就讓女兒,為娘做一件事吧。”

徐靖心頭大慟,忍不住將姚芸兒一把攬在了懷裏,淚如雨下:“芸兒,是娘對不住你,是娘對不住你!”

姚芸兒將身子埋在母親懷裏,她什麼也沒有說,唯有一行淚水,輕輕地落了下來。

夜漸漸深了。

永娘捧著一碗百合銀耳湯緩緩走了進來,就見徐靖一襲寢衣,端坐於梳妝台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時候不早了,您將這湯喝了,早些歇息吧。”永娘柔聲寬慰著,將玉碗端至徐靖身旁。

徐靖望著鏡中的自己,她入宮二十多年,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如花少女,而是慢慢地成為一個深宮婦人,一個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的深宮婦人。

她低下眸子,將玉碗端起,攪動著精致的玉勺,低聲道:“永娘,你說,我和肅哥若是沒有找回這個孩子,芸兒的日子,是不是會更好?”

永娘垂下眸子,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裏難受,可如今侯爺已不在了,失去了這個靠山,小小姐縱使留在您身邊,往後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您將她送到大赫,明為聯姻,卻也實實在在是一片慈母心腸,也是為了她好啊。”

徐靖深吸了口氣,緩緩道:“話雖如此,可一想到這個孩子是肅哥在這世上僅存的骨血,我卻護不了她,還要把她送到那麼遠的地方,我這心裏……”

徐靖言至此,再也說不下去,將那玉碗擱下,無聲地哽咽。

永娘瞧著也是心疼,隻得勸道:“這凡事都有兩麵,雖說小小姐如今遠嫁大赫,你們母女日後難以相見,可您瞧小小姐這眼裏心裏都還想著那袁崇武,這次遠嫁大赫,也未必不是一個轉機。”

徐靖心如刀絞,輕輕地道了句:“若是肅哥還在,我們母女,又豈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永娘聽了這話,心裏也是不忍,道:“小姐,聽奴婢一聲勸,這事兒您是做不了主的,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將公主送給赫連隆日,您若是阻攔,隻怕是火上澆油,還不知皇上對公主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其中的關竅,徐靖又豈會不知,當即她收斂心神,將眼眶中的淚水逼了回去,對著永娘問起旁的話來:“要你去打聽的事,打聽清楚了沒有?”

她的話音剛落,永娘的眼睛裏便是一亮,對著徐靖笑道:“瞧瞧奴婢這記性,將正事給忘了。”

語畢,永娘則是一五一十地說了下去:“奴婢已將小小姐身旁的宮人都喚來問了個仔細,才知道宮宴當天赫連隆日曾借故離席,也不知怎的,竟讓他在後園裏見著了公主,聽月娥說,小小姐那天在園子裏蕩秋千兒,那赫連隆日倒也當真無禮,直接就去問小小姐的閨名,倒是嚇了月娥她們好大一跳。”

徐靖聞言已抿唇笑起,道:“大赫國民風彪悍,男子遇到心愛的女子,的確是直來直去,沒有咱們這些講究。”

“奴婢還聽聞赫連隆日雖然容貌粗獷了些,可為人豪爽,在大赫國中口碑極佳,是個百裏挑一的英雄。而且赫連隆日還說,公主若是嫁過去,直接當他的王妃,是正妻!”

徐靖聽到“正妻”這兩個字,眼睛頓時發出光來,失聲道:“這是真的?”

永娘點了點頭,笑盈盈地開口:“自然是真的,小小姐可是咱們大周數一數二的美人,那赫連隆日瞧見她還不跟瞧見仙子似的,如今又以正妻之位下聘,奴婢尋思著,等公主嫁過去,定然也是被赫連隆日千寵萬寵地過日子,苦不到哪兒去。”

徐靖聽了這番話,原本一直愁眉不展的臉麵上,終是微微展顏,唇角亦噙著淡淡的笑意,頷首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等芸兒嫁過去之後,咱們多派些使者過去,若那赫連隆日對她不好,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永娘答應著,主仆倆又說了幾句別的,大多也都是與姚芸兒有關。

待赫連隆日答應增兵後,周景泰便命禮部著手準備姚芸兒的婚事,因著姚芸兒曾與薛湛定親,禮部諸官員絞盡腦汁,為姚芸兒重新擬定了公主封號,並由太後一道懿旨,隻道姚芸兒要為生父守孝三年為由,唯恐耽誤了薛湛婚事,遂與薛湛解除了婚約,而後又將鎮國公的女兒,淑貴妃的內侄女許配給了淩家軍的少帥,並道隻等薛湛回京,便由皇上親自為其主婚。

太後的懿旨與皇上的聖旨幾乎同一天被人快馬加鞭,送至池州的淩家軍的軍營,此外,皇上還親自派了朝中大員,明為欽差大臣,為皇上視察軍情,實則卻是安撫薛湛,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將眼前的局勢一一說了個清楚,生怕薛湛心中不服,會滋生反意。

豈料薛湛神色如常,隻讓人將京師的欽差大臣款待得滴水不漏,而等這些人回京後,麵對周景泰的質問,皆口口聲聲,一致道薛湛領旨謝恩,軍中一切如常,未見絲毫不滿。

周景泰遂放下心來,隻等大赫兵馬與淩家軍會合,如數年前一般,將嶺南軍的反賊盡數剿滅。

荷香殿。

“公主,您快來瞧瞧,這些可都是太後賞賜下來,為您添妝奩的,這麼多好東西,可要將奴婢的眼睛都給晃花了。”

月娥喜滋滋的,對著一旁的姚芸兒喚道,姚芸兒見她笑眯眯的樣子,不願掃了她的興,遂微微一笑,走了過來。

果真,桌子上琳琅滿目,滿是珍品,姚芸兒的目光最終落在那一支鳳頭簪上,那簪子由夜明珠打造,與旁的簪子毫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尾端十分尖銳,仿佛看上一眼,都會將眼睛灼痛了去。

她伸出小手,將那支簪子挑起,對著月娥道:“我隻留這支簪子就好,其他的,你和西翠、月竹她們一塊分了吧。”

月娥一驚,趕忙道:“公主,這些都是太後賞給您,要您帶到大赫去的,您就是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拿啊。”

姚芸兒在錦凳上坐下,聽到月娥如此說來,便輕聲道:“這些東西若跟著我,可真是可惜了……”

月娥聞言,便覺得不解,可卻也不敢多說,主仆倆沉默一會兒,月娥小心翼翼道:“公主,容奴婢多嘴一句,您明日便要嫁到大赫了,你若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和事兒,不妨和奴婢說說,心裏也舒服些。”

姚芸兒目光漸漸變得迷離起來,她沒有去看月娥,而是猶如自言自語般開口道:“我沒什麼放不下的,要說有,就是我的娘親,還有我的姐弟,我離開家那樣久,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姚芸兒攥著手中的鳳簪,想起清河村,唇角便噙起兩彎酒窩,柔聲道:“還有我家裏的春花、大丫,也不知道它們有沒有挨餓,有沒有人照顧它們。”

月娥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睜著一雙眼睛,傻乎乎地凝視著姚芸兒,心裏不由得瘮得慌,還以為公主因著要嫁到那般偏遠的地方,心裏受了刺激,變得神智失常起來。

姚芸兒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輕語道:“月娥,往後若有機會,你能替我去清河村看一眼嗎?”

月娥雖然不懂公主在說什麼,可聽她這般開口,自是不敢不出聲,當下忙不迭地開口道:“公主放心,奴婢再過幾年就能出宮了,等奴婢出宮後,一定替你去清河村看一看。”

聽了這話,姚芸兒唇角的梨窩越發甜美,她已許久不曾這般笑過了,她這一笑,仿佛千樹萬樹梨花開一般,美到了極致。

“嗯,你若瞧見了我相公,能不能幫我帶一句話給他?”

月娥臉色頓時變了,顫聲道:“公……公主,您這還沒成親,又如何來的相公?”

姚芸兒沒理會,她凝視著手中的鳳簪,望著那尖尖的尾端,比匕首還要尖銳,若是將它紮在自己的心口,也不知道會不會疼……

她胡思亂想著,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月娥,你若瞧見他,幫我告訴他,我無論是姚芸兒,還是淩芸兒,都隻有他一個夫君,無論是我的人,還是我的心,永遠都隻會是他一個人的……”

姚芸兒說到這裏,晶瑩的淚珠便一顆顆地從眼眶裏落下,她低垂著眼睛,看著那些淚珠落在自己的裙衫上,凝成好大一攤水漬。

月娥已不敢說話,隻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有——”姚芸兒用手背拭去自己的淚水,可那淚珠卻越流越多,怎麼都忍不住。

“你幫我問問他,為什麼……”姚芸兒嗓音酸澀,艱難地出聲,“為什麼要殺我父親……又為什麼,要娶別的女人……”

說到這裏,姚芸兒已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用了那樣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淚水逼回去,回頭,就見月娥臉色雪白,滿是驚恐地站在那裏。

姚芸兒頓時覺得過意不去,勉強扯出一絲笑來,輕聲道:“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月娥不敢說話,搖了搖頭,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

姚芸兒不願再為難她,她也從不曾想過,月娥會真的替自己去清河村,這些話不過是一直積壓在心底,此時說出來,心頭果真好受了不少。

姚芸兒站起身子,溫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去歇息了,明日裏,我就要走了。”

她的臉色依舊是安安靜靜的樣子,說完這句話,則轉身回到了內殿,她將那鳳簪小心翼翼地包好,貼身收在了懷裏。她知道,隻有當送親的退伍踏入大赫的國土時,赫連隆日才會增兵相助她的母親和哥哥,去攻打她摯愛的男人。

她的確不孝,即使父親死於袁崇武之手,可她竟還是恨不起他。為人子女,她早已無顏活在這世上。而徐靖是她的母親,不要說徐靖隻是將她嫁給赫連隆日,即使她將自己嫁給任何一個男人,她也都會願意的。

送親的隊伍綿延千裏,一路向著大赫行去。

姚芸兒獨自一人坐在鳳輦中,從頭到腳,都是鮮豔的大紅色,無不透著喜慶。早起時,當她盛裝告別徐靖時,徐靖卻沒有見她,她斂衽跪在披香殿的殿門口,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叩謝母親的生育之恩。

而後,便是煩瑣的、冗長的、各種各樣的規矩和禮儀,當她上了鸞車後,已是筋疲力盡。

她捏緊了那支鳳簪,知道此時還沒到時候,無論多難多苦,她都要撐下去,隻有等赫連隆日出了兵,她才可以了結自己。

這樣想來,姚芸兒的唇角便漸漸浮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因著年紀尚小,那抹笑容中,還帶著幾分稚氣未脫,更顯淒涼,無依無靠。

大赫與大周相距甚遠,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仿佛這條路永遠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