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姚芸兒倚在袁崇武懷裏,男人閉著眼睛,唯有大手仍舊攬在她的腰際。經過方才那一場歡愉,姚芸兒已是筋疲力盡,此時便如同貓兒一般,枕在男人的臂彎,連動也不想動。
不知過去了多久,姚芸兒輕輕搖了搖男人的胳膊,柔聲喚他:“相公,你睡著了嗎?”
袁崇武睜開眼睛,大手為姚芸兒將額角的鬢發捋好,溫聲道:“怎麼了?”
姚芸兒垂下眸子,心口處卻是酸酸涼涼的,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句:“等天亮,我就要走了。”
袁崇武攬住她的身子,剛要開口,不料自己的嘴巴卻被姚芸兒的小手一把捂住。
“相公,你別說話,你聽我說,好不好?”
袁崇武眸心深邃,暗夜中顯得格外黑亮,他沒有說話,隻將她的小手握住,靜靜地聽她說了下去。
“我留在相公身邊,隻會讓相公為難,還會拖累相公,等天亮後,相公就送我去我爹爹那裏,好嗎?”
“芸兒……”袁崇武剛喚出她的名字,便被小娘子出聲打斷:“我會等你,我一直都會等你,等你打完了仗,你就去接我。”
姚芸兒說到此處,淚水已在眼睛裏打轉,她摟住袁崇武的脖頸,呢喃道:“相公,我知道你和我爹爹有深仇大恨,無論我怎樣求,你們都不會聽,可我還是希望你和我爹爹能好好的,不要再打仗,如果有一天,你殺了我爹爹,或者我爹爹殺了你,那我……我也是活不成了……”
袁崇武心頭一緊,將她扣在懷裏,姚芸兒心頭酸楚,忍不住啜泣起來。
男人麵色深雋,一語不發地攬著她的身子,聽著她在自己懷中飲泣,那一顆心便如同刀割,讓他眉心緊緊蹙起,直到姚芸兒止住了哭泣,他為她拭去淚珠,望著小娘子梨花帶雨般的小臉,他終是言道:“我答應你,永不會有那一天,我不會讓你爹爹傷害到我,我也決計不會傷害你爹爹。”
姚芸兒聞言,將小臉貼近男人的胸口,想起日後,遂是一片迷茫驚懼,倒是顯得眼下的相守更是彌足珍貴起來。她不舍地伸出小手,環住袁崇武的頸,剛低下腦袋,淚珠又“吧嗒”一聲,落了下來。
天亮了。
袁崇武走出營帳時,就見李壯與孟餘已率眾候在那裏多時,待見到他出來,諸人皆躬身行禮,口喚元帥。
“何事?”袁崇武開口。
“元帥,方才收到消息,淩家軍大軍已經駐紮在玉蚌口,與我嶺慕大軍對峙。”
袁崇武聞言,遂微微頷首,驀然,卻聽一道清朗的聲音自遠而來。
“聽聞嶺南軍擄來了淩肅之女,慕成天特來恭賀,不知袁將軍,可否將思柔公主借我慕家軍一用?”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矯健的身影健步而來,在他身後還跟著一位銀袍小將,正是慕七。
兩軍如今攜手禦敵,慕家軍軍營與嶺南軍軍營毗鄰,昨晚穆文斌嘩變,此事早已傳到慕家軍的耳裏,而至於為何嘩變,慕家諸人也是一清二楚。
“慕將軍此言差矣,嶺南軍中並無思柔公主,將軍不知從何聽聞此事,純屬空穴來風,一派胡言。”
孟餘拱了拱手,對著慕成天言道。
慕成天淡淡一笑,也不看他,徑自走到袁崇武麵前,洪亮的聲音讓所有人都聽得真切:“袁將軍得了淩肅的女兒,這等天大的好事,又何苦要藏著掖著,如今嶺慕大軍聯手,一道駐守池州,對抗朝廷,將軍既得了思柔公主,自是該將其交出來,隻要咱們將此女縛於玉蚌口,淩肅自是不戰而降。有了此女在手,遠勝於千軍萬馬,難道袁將軍是要獨占公主,不讓慕家軍知曉嗎?”
“慕將軍……”孟餘眉頭緊鎖,剛要開口,卻被袁崇武以手勢製住。
男人麵色沉穩,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則回過頭去,就見姚芸兒已梳妝妥當,仍是昨日的荊釵布裙,長發綰在腦後,腳下一雙青綠色的繡花鞋,全身上下雖無任何首飾,但她剛從營帳裏出來,便映著天色都仿佛明亮了幾分,諸人剛一瞧見她,心頭皆是一震,就連袁崇武麾下的一些精兵,此時也莫不感慨,難怪元帥舍不得斬殺了此女,這般的美人兒,怕是無論換成誰,也都舍不得吧。
慕七一向自負美貌,但此時見到了姚芸兒,心頭自歎弗如,不由自主,慕七的眼眸又是向著袁崇武望去,這一看,慕七的眸心便浮起一抹不解,隻道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又是淩肅的掌上明珠,怎的竟跟了這般一個蠻漢。
姚芸兒驟然見到這樣多人,心裏便慌張起來,經過昨晚的驚嚇,而後又與袁崇武久別重逢,纏綿半宿,此時的她看起來更是不勝嬌羞,孱弱中更顯柔美清秀。
袁崇武向著她伸出手,將她攬在懷裏,低語道:“咱們走。”
見袁崇武旁若無人般地攬著懷中的女子向前走去,慕成天臉色頓時一變,對著袁崇武道:“袁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袁崇武這才向他看了一眼,深沉的聲音不喜不怒,平靜到了極點:“袁某做事,無須向穆將軍解釋。”
“袁崇武,你不要忘了,你們嶺南軍可是要靠著我們慕家,你今天若不把思柔公主交出來,莫怪我們慕家翻臉無情!”
慕成天話音剛落,嶺南軍諸人皆變了臉色,唯有袁崇武麵容沉穩如故,道了句:“慕將軍也不要忘了,朝廷的使者眼下還在池州,慕將軍若不欲與袁某結盟,袁某也不勉強。”
聽了這話,慕成天的臉“唰”的一下變得鐵青,冷笑道:“袁崇武,本將倒是不信,你會歸順朝廷?”
袁崇武也沒說話,隻淡淡一笑,攬著姚芸兒越過諸人,早已有侍從等在那裏,男人翻身上馬,而後大手一勾,將姚芸兒抱在懷裏,也不再看眾人一眼,但聽馬蹄聲起,一行人已向著營帳外奔去。
慕成天麵色漲得通紅,孟餘立在一旁,隻當作不知,對著一旁的李壯道:“元帥昨日吩咐過,要將陳大人和劉大人請到軍營,商討招安之事,你速速命人去驛館,將兩位大人請來。”
李壯雖是粗人,但腦子一轉,心頭已是了然,對孟餘拱了拱手,道了句:“是,屬下這便去。”
路過慕家軍時,李壯也不忘道了句:“若元帥這次能和兩位大人談攏,倒也是咱們嶺南軍的造化,隻不過到時候,慕公子的日子,怕是有點……嘿嘿,不太好過了。”
慕成天剛欲開口,胳膊卻被慕七微微扯住,他回眸一看,就見妹妹對著自己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多說。當下慕成天斂住心性,與慕七領著諸人一道拂袖而去。
望著二人的背影,李壯趕忙奔至孟餘身邊,低聲道:“先生,難不成大哥真要帶著咱們歸順朝廷?”
孟餘搖了搖頭,卻捋須笑道:“如今的嶺南軍,倒成了搶手的香餑餑,元帥成就大業的那天,怕真是指日可待了。”
“先生說的啥意思,我咋聽不懂?”李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孟餘不再多言,隻微微一笑,眸子中卻是胸有成竹的光芒。
姚芸兒倚在袁崇武懷裏,前方不遠處,便是淩家軍駐紮的玉蚌口。
袁崇武勒住飛馳的駿馬,讓馬停了下來,而位於玉蚌口的淩家軍,已看見了嶺南軍的身影,頓時進入備戰狀態,弓弩手與盾手皆豎起一道人牆,未過多久,便有副將見到了姚芸兒,連忙令弓弩手與盾手退下,並命侍從速速去通傳元帥與少帥。
姚芸兒想起即將到來的離別,隻覺得心頭跟刀割似的,她轉過身子,看著身後的男人,眼睛裏已閃爍著水光,對著男人道:“相公,你放我下來吧,我回去了。”
袁崇武的大手緊緊扣在她的腰際,他看了她良久,黑眸中漸漸浮起一抹銳痛,英挺的麵容上更是無盡的苦澀,他轉開眸光,拳頭卻在姚芸兒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緊握。
“芸兒,我袁崇武欠你的,有朝一日,定會全部償還於你。”男人的聲音低沉,說完這一句,他翻身下馬,而後將姚芸兒從馬背上抱下,為她將被風吹亂的發絲捋好,斂下汪洋般的黑眸,道了句:“去吧。”
姚芸兒忍住眼眶裏的淚水,目光中滿滿的全是不舍,她昂著腦袋望著眼前的夫君,輕聲道:“相公,你照顧好自己,我會等著你,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我都會等你。”
袁崇武側過身子,魁偉的身軀筆挺似劍,卻又一語不發。
姚芸兒踮起腳尖,輕輕地在夫君的臉龐上印上一吻,她的淚珠便也隨著這一吻落進了袁崇武的嘴巴裏,那一顆淚水滾燙,苦到了極點,澀到了極點。
姚芸兒擦去淚水,終是頭也不回地轉身向著淩家軍走去,她一步步走得極慢,直到聽到身後的馬蹄聲響起,知曉袁崇武已帶著眾人回營後,淚水方才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少帥!”見到薛湛,守在前頭的士兵皆躬身行禮,薛湛一襲戎裝,頎長的身形一如既往,俊朗的容顏在看見姚芸兒後,有一瞬間的失神,繼而向著她大步走去。
姚芸兒偷偷出宮的消息薛湛已知曉,他也猜出她定是去了袁崇武那裏,此時見到她踽踽獨行,纖弱的身影恍如一彎水中月、鏡中花。
“薛大哥……”姚芸兒見到他,心裏莫名地湧來一股愧疚,太後已將兩人的婚事昭告天下,她知道如今在世人的眼裏,她都已是薛湛未過門的妻子,可是她的人和她的心,都隻屬於另一個男人。
薛湛見她麵色蒼白,許是冷,身子都是輕輕發抖的,他瞧在眼裏,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將自己的披風解下,為她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