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刻骨相思(3 / 3)

那丫鬟搖了搖頭,顯是自己也不清楚。安氏為袁宇掖好被角,剛要起身出去,就見袁傑一臉陰鷙地走了進來,開口便是一句:“娘,父親去了京城,找姚氏去了。”

安氏聞言,臉色頓時一變,道:“就沒人攔著他?”

袁傑搖了搖頭,咬牙道:“他可是嶺南軍的主帥,誰敢攔著?”

安氏見兒子麵露埋怨,遂按住了孩子的肩膀,對著袁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再說。

袁傑看了一眼屋子裏忙忙碌碌的人,隻得將喉嚨裏的話全都給咽回了肚子裏去。直到晚上,屋子裏隻剩下母子三人,袁宇方才醒來了一會兒,還喝了一小碗米湯,此時已沉沉睡去,安氏將孩子的小手放進被窩,就聽袁傑壓低了聲音,說起了話來。

“娘,父親這次也太過分了,弟弟還生著病,他怎麼能拋下弟弟不管,甘冒大險去了京城?”

許是見安氏沒有說話,袁傑又道:“他就不想想,萬一這次他被朝廷擒住了,咱們母子怎麼辦,嶺南軍成千上萬的將士們又要怎麼辦?”

安氏默默聽著,站起身子,領著袁傑走到一旁,方才道:“你父親這次去京城的事,軍營裏的人全都不知道,你給娘記住了,千萬不能透露出去,不然,你要旁人怎麼看你父親?”

“哼,”袁傑卻是一記冷笑,道,“他既然敢做,難道還怕人知道?”

安氏搖了搖頭,秀眉卻微微蹙起,語氣裏也是含了幾分斥責:“傑兒,他是你父親,娘與你說過許多次,你和你弟弟年紀還小,必須要依附於他,你給娘記住了,隻有他好,你們才能好,若是他失了軍心,你和你弟弟又能指望誰?”

袁宇聞言,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隔了半晌,終是對著母親垂下腦袋,蔫蔫地道了句:“孩兒明白了。”

安氏見兒子認錯,已不舍得再去責怪,想起袁崇武,心裏卻是又酸又涼,忍不住微微苦笑,眉眼間無盡淒涼。

“娘,您笑什麼?”袁傑見母親唇角含笑,心頭自是老大的不解。

安氏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是笑你父親,為了仇人的女兒,竟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袁傑聞言,心頭也湧來一股酸澀,繼而便是憤恨與失望。

“娘,他明知咱們因淩肅受了那麼多的苦,卻還將淩肅的女兒納為姬妾,為了她甘冒大險進京,孩兒真不明白,孩兒怎會有這般不堪的父親!”

“住口!”聽兒子出言不遜,安氏頓時喝止,她看著袁傑的眼睛,隔了許久,方才一歎,道,“他若真是不堪,這嶺南軍裏,又哪裏還會有咱們母子的位置?”

說完,安氏閉了閉眼睛,輕語了一句:“娘累了,你先出去吧。”

袁傑見母親臉色的確不好,遂對著母親行了一禮,走出了屋子。

安氏獨自一人立在那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聽聞床上的孩子傳來一道輕微的動靜,她方才回過神來,匆匆走到床前,就見袁宇已睜開了眼睛,看見自己的刹那,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娘……”

安氏瞧著孩子,心頭頓時變得很軟,可袁宇的下一句話,卻令她怔在了那裏。

“爹爹呢?”

安氏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唯有一雙淚珠,卻“吧嗒”一聲,從眼睛裏落了下來。

“娘,您別哭,孩兒做了一個夢,在夢裏,爹爹一直在照顧孩兒,對孩兒可好了。”

安氏擦去淚珠,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道:“傻孩子,哪裏是夢,你爹爹不眠不休地在這裏照顧了你三日,夜裏給你換藥擦身的也都是他。”

聽母親這般說來,袁宇的眼睛頓時一亮,向著四周尋覓了片刻,那眼睛的光便黯淡了下去,小聲道:“那爹爹現在去哪兒了?”

安氏喉間一苦,柔聲道:“他軍中有事,見你已經好了,便先回了軍營。”

好不容易哄睡了兒子,安氏轉過身,一想起袁崇武此時正拚命趕路,甘冒奇險,隻為了見淩肅的女兒一麵,便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隻恨得銀牙緊咬,不可抑止。

京城,東郊。

袁崇武一路風塵仆仆,這幾日他一直是不眠不休地趕路,實在倦極了,便也隨意尋個地方打個盹,眼見著終是到了京城,方才勒住了飛馳的駿馬,下馬後倚在樹下,一語不發地將水囊裏的水向著自己的臉上澆去,這才覺得全身上下鬆快了些許。

何子沾在一旁瞧著,心裏隻覺得不忍,他默默走到男人身旁坐下,兩人俱沒有開口,隔了許久後,何子沾方才道:“大哥,您這次千裏迢迢地來京城,是要將夫人接回去?”

袁崇武聞言,也沒有說話,隻喝了一口水,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何子沾又道:“大哥,恕小弟多嘴一句,你我都知京城有多凶險,您是三軍統帥,去京城,實在是不妥。”

袁崇武閉目養神,聽到何子沾的話,遂微微一哂,他又何嚐不知自己是三軍主帥,如今為了自己的女人孤身上京,卻將嶺南軍棄之不顧,實在是有負將士。

“我知道我不該來京城,可我控製不了。”

一語言畢,袁崇武已站起了身子,重新跨上了駿馬,竟無絲毫猶豫與遲疑,向著城門飛奔而去。

何子沾瞧著,微微搖了搖頭,也騎上了馬,隨著袁崇武一道入城。

南淩王府。

因著今日是思柔公主正式歸宗認祖的日子,王府裏一早便忙開了,待公主的鳳輦停在王府門口時,淩肅早已領著諸人候在了那裏。

父女相見,有憂有喜,因著再過幾日便是姚芸兒的生辰,這一日早已被欽天監勘測過,是為吉日,淩肅已命人將一切備好,意欲讓女兒認祖歸宗。

祠堂上,擺著淩家數位先祖的牌位,姚芸兒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對著淩家列位先祖磕了頭,又從父親手中接過香,為先祖們敬上。

淩肅在一旁瞧著,心頭自是欣慰,姚芸兒在管家的示意下,又向著淩肅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淩肅心緒複雜,待禮成後,連忙將女兒扶起。

“從今日之後,你便是淩家的女兒,淩芸兒。”

父親渾厚的聲音響在耳旁,姚芸兒有一瞬間的恍惚,抬眸,便是他慈愛而溫和的眸子,讓她瞧著隻覺得心頭一暖,輕輕地喚了聲:“爹爹……”

淩肅望著失而複得的女兒,不由得百感交集,這些年來,他戍守邊疆,東征西討,就算偶爾回京,可這偌大的一座府邸,卻是空蕩蕩的,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世人皆道他位高權重,把持軍政,卻不知他孑然一身,黯然孤苦。

“爹爹已經和太後說過,留你在王府住上一宿,今晚,就讓咱們父女倆好好地吃一頓團圓飯。”淩肅十分高興,話方說完,便微笑起來,瞧著女兒的眼睛裏,卻是濃濃的不舍。

姚芸兒望著淩肅兩鬢上的白發,心頭便是一酸,從身後的宮女手中取過一雙棉襪子,對著淩肅道:“爹爹,這是女兒為您做的,天氣冷了,您當心凍著腳。”

淩肅接過那一雙溫軟的棉襪,眼眶中卻驀然一熱,瞧著女兒清純秀美的臉龐,隻讓他更是心存愛憐,忍不住伸出胳膊,將女兒攬在懷裏,粗糲的大手撫上孩子的發頂,低啞道:“好孩子。”

父親的懷抱是那般寬厚,讓姚芸兒感到滿滿的溫暖,不由得在父親的懷裏蹭了蹭腦袋,恍如撒嬌的小女兒般,讓淩肅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晚間的宴席上,除了淩肅與姚芸兒父女之外,卻還有一個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淩家軍的少帥,薛湛。

因著是家宴,薛湛今日並不曾身穿戎裝,而是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為尋常的裝束。一襲白色錦袍,俊朗的容顏猶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烏黑濃密的頭發用銀冠高高綰起,一雙劍眉下是一對含笑的眸子,頗有些放蕩不羈的味道,不經意間流出的精光,卻令人忽視不得。

姚芸兒驟然見到他,眉目間便浮上一絲欣喜,忍不住微笑道:“薛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淩肅留意著女兒的神態,見她展露笑靨,便也笑道:“湛兒是爹爹的義子,既然是家宴,又怎能沒有湛兒?”

自入宮後,姚芸兒便再沒有見過薛湛,兩人當初卻也算是共過患難,在淩家軍時,薛湛更是曾多方照料過自己,是以姚芸兒見到他,倒也覺得十分親切。

薛湛望著眼前的女子,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動了動嘴,任是他平日裏能言善辯,此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自嘲一笑,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淩肅瞧著眼前的義子與女兒,隻覺得兩人如同金童玉女,的確是一對璧人。

薛湛打小便是他看著長大的,在他心裏,一直將其視如己出,而等自己百年後,自是要將淩家軍交給他的。淩肅念及此,又向著兩人看了一眼,如今看來,不僅要將淩家軍交給薛湛,甚至就連自己的掌上明珠,也是要一並給他了。

宴席未曾持續多久,姚芸兒折騰了一天,早已疲憊不堪,淩肅瞧著自是心疼,喚來嬤嬤,將女兒送回房間休息。待姚芸兒走後,席上便隻剩下淩肅與薛湛二人。

“湛兒,”淩肅淡淡開口,道,“義父有一事,想要與你商議商議。”

“義父有話請說。”薛湛恭敬道。

淩肅微微頷首,緩緩道:“芸兒再過幾日,便年滿十七歲了,太後前幾日曾說過,要為芸兒尋一門親事,義父對朝堂之事雖然了如指掌,可對這一群小輩卻是不甚了之,還要你和義父說說,這京中,可有能與我芸兒匹配的青年才俊?”

薛湛聞言,心頭便是一怔,他垂下眸光,暗自思慮片刻,終是一咬牙道:“義父,孩兒也有一事,還請義父成全。”

“哦?”淩肅淡淡微笑,“你說。”

薛湛站起身子,對著淩肅深深作揖:“孩兒懇請義父,將芸兒嫁與孩兒為妻。”

淩肅凝視著眼前的義子,薛湛氣宇軒昂,年輕有為,乃是青年一輩中的翹楚,自己與徐靖也皆是屬意由他來當女婿,方才那一番話也不過是試探。此時見薛湛果真對女兒有意,淩肅沉默片刻,語氣卻變得凝重起來:“湛兒,你也知曉,芸兒曾經是袁崇武的女人,義父不願勉強你,你對芸兒若是真心,義父自是願意成全,可若不是,義父隻希望你不要耽誤了她。”

薛湛聽了這話,頎長的身姿猶如玉樹臨風,對著淩肅道:“義父,孩兒願以性命起誓,孩兒求娶芸兒,是因為孩兒真心喜歡她,與她是何人之女毫無幹係,若義父願將芸兒嫁給我,孩兒定會將她視若珍寶,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男子清越的聲音擲地有聲,猶如削金斷玉一般,而那張俊美的容顏上,更是極其鄭重的神色,淩肅素來了解他的為人,此時聽他如此一說,便放下心來,隻站起身子在薛湛的肩膀上拍了拍,感慨道:“有你這番話,義父便放心了,義父征戰一生,隻有這麼一個女兒,你要答應義父,無論到了何時,都要護她周全,再不讓她吃一點苦,受一點罪……”

淩肅聲音沙啞,說到這裏,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側過身子,深吸了口氣。

“再過幾日,便是芸兒的生辰,在那一日,義父會為你向太後請旨賜婚,而後,便將你們的婚期公之於眾。”

許是歡喜來得太過突然,薛湛怔了怔,直到淩肅望著自己淡淡笑起,方才回過神來,拱手對著淩肅道:“多謝義父!”

淩肅心下快慰,拉著薛湛一道坐下,兩人的心情都出奇地好,那一杯杯的烈酒,便如同白水一般進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