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慕玉堂夫婦征戰一生,在得了六個兒子後,幸得天賜,終是得了這麼一個閨女,夫婦倆對幼女疼如性命,商議後遂對外宣稱,慕家隻有七子,沒有女兒,而慕七自小於軍中長大,向來不愛紅裝愛武裝,為避人耳目,一直以男裝示人,將門之女,本就英氣爽朗,竟將外人全給瞞了過去。
漢陽。
淩肅率兵趕至時,嶺南軍已攻破城門,漢陽總兵以身殉城,連帶副將參兵數十餘人,頭顱皆被起義軍懸掛於城門之上,暴曬數日之久。
淩家軍趕至城門下,瞧見這一幕,淩肅心頭火起,眸心卻浮起一抹悲涼,隻恨得雙眸血紅。
嶺南軍將漢陽城守得固若金湯,淩家軍一一采取了隧道式、撞擊式、雲梯,強攀式、焚燒式、箭戰式攻城,卻都被袁崇武一一化解,嶺南軍在攻占漢陽時,早已料到淩肅會率大軍攻城,是以軍中早有準備,竟讓淩肅束手無策,隻得命人將漢陽城團團圍住,雙方拉開了持久戰。
是夜,淩肅望著漢陽城的城樓,眸心中似有火苗在燒,不知過去多久,終是對著一旁的手下道:“命人去潯陽,將袁崇武的愛姬帶來。”
“是!”
數日後。
淩家軍大軍再次攻城不下,死傷無數。
高樓上,嶺南軍一眾將領分排而站,袁崇武一身黑甲,站在正中,其子袁傑,與一眾高位將領皆站在其身後。
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淩肅大軍,每個人的臉色都冷淡而肅穆,森然到了極點。
“袁崇武,你此刻投降,本帥還可饒你一命!”淩肅一馬當先,對著城樓上的男子道。
袁崇武麵無表情,也不答話,隻伸出手來,一旁的弓弩手早已準備好,隻等主帥一個手勢,萬箭齊發。
淩肅瞧著清楚,聲音亦渾厚嘹亮:“本帥有份大禮,袁將軍不妨看過以後,再下令不遲。”
語畢,則對著身後的隨從吩咐道:“去將她帶上來。”
淩肅話音剛落,便有士兵將姚芸兒押了上來。
薛湛見狀,頓時目眥盡裂,剛喚了一聲“義父!”便被一旁的王參將與高副將死死按住。
姚芸兒一路風塵仆仆,自是吃盡了苦頭,她一身素色棉裙,長發早已散落,披在身後,一張小臉蒼白如雪,於三軍中,卻是純淨到極點的美麗,待士兵將她押到陣前時,她微微抬眸,便看見城樓上站著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相公……”姚芸兒幹裂的嘴唇輕顫著,在看見袁崇武的刹那,幾乎不敢置信般地怔在了那裏,一句相公輕得如同囈語,剛吐出了兩個字,眼眶便紅了起來。
“是夫人!”孟餘瞧見姚芸兒後,一雙眼眸倏然大睜,再去看袁崇武,就見他眉頭緊皺,眼瞼微微跳動著,整個人都冷銳得令人不寒而栗。
淩肅一個手勢,士兵頓時抽出大刀,向著姚芸兒纖細柔白的頸脖上架去,那刀口鋒利,刺得人睜不開眼。
“本帥數三下,袁將軍若不下令打開城門,那這位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便要血濺城下。袁將軍,本帥還請你三思。”淩肅麵色陰寒,一字字都如同匕首,狠狠地剮在袁崇武的心上。
“區區一個女子,怎可亂我軍心,還望元帥以大局為重,萬不可為了個女人,失了分寸!”一旁的石於明上前言道。此人曾於七年前,將處於敵軍手中的妻子親手射殺,當時他的妻子已懷了八個月的身孕,隻為不受淩家軍脅迫,如此大義滅親,眼下由此人口中說出這番話來,自是分量極重。
城樓上的將領,俱將目光投向了袁崇武,就見他一語不發,全身仿佛繃緊的弦,一扯就會斷了。
“一!”淩肅冰冷的聲音響起。
“義父!”薛湛被一眾將領死死按著,任由他心急如焚,卻毫無法子,他知曉淩肅心狠手辣,向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袁崇武不願下令打開城門,那麼姚芸兒,定是非死不可。
“二!”見袁崇武還是不出聲,淩肅眉心擰得更緊,聲音卻甚是沉穩有力,兩軍俱是聽得清楚。
姚芸兒淚眼蒙矓,望著城樓上的男子,即使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她卻還是能察覺到袁崇武已焦灼到了極點,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整個人都抑製不住地發顫,雙拳更是握得死緊,他的煎熬與痛楚,她瞧得清清楚楚。
不等淩肅將那一聲“三”喚出口,袁崇武終是閉了閉眼眸,聲音深沉而渾厚,對著手下道:“傳令下去,打開城門。”
“元帥!”
“父親!”
城樓諸人皆大驚失色,而袁崇武的麵色卻已平靜了下來,他麵無表情,一手製住了屬下的話頭,另一手,則不動聲色地將弓箭握住,蓄勢待發。
淩家軍諸人聞言,皆震天高呼,淩肅對著押住姚芸兒的士兵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將砍刀從姚芸兒的頸上拿下。
姚芸兒垂下眸子,淚水便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她不知自己是從哪來的勇氣,竟一把伸出手握住了那士兵手中的刀柄,將自己的頸脖對著刀刃送了過去。
她隻盼自己死了,也不願袁崇武因為自己,被淩家軍的人逼到如此境地中去。
“芸兒!”男人怒吼聲響起,那一張臉更是“唰”地變得青白。
姚芸兒的力氣本身就小,更兼得這一路又累又餓,吃盡了苦頭,為了防她逃跑,那一雙手更是被人用繩子緊緊縛住,是以壓根兒使不上力氣,那刀刃剛抹上脖子,士兵便已回過神來,一把抽過手,順勢將姚芸兒推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的脖子卻還是沾上了刀刃,那刀刃極是鋒利,雖沒割到要害,鮮血卻仍冒了出來。
連珠箭便在這一刻數箭齊發,對著姚芸兒身旁的士兵射了過去,就聽“嗖嗖嗖”,是利箭破空的聲音,那勁風竟刮得姚芸兒臉頰生疼,幾乎刹那間,在她身後的士兵,俱被袁崇武以瞬息並發的連珠箭盡數射死。
姚芸兒一手捂住頸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向著城樓拚命地跑。
淩肅勃然大怒,一聲令下,三軍剛要攻城,就聽袁崇武一聲“放箭”,頓時萬箭齊發,向著淩家軍破空而來。
姚芸兒顧不得身後的一切,她的眼睛裏隻有那座城樓,隻有自己的相公,鮮血已將她素色的衣裙染紅,就聽那城門終是被人打開,發出沉悶的聲響,接著,一騎戰馬的男子自城中飛馳而來,將那些侍從遠遠甩在身後,高樓上箭雨齊飛,他卻視若無睹,隻一心向著姚芸兒奔去。
“相公……”姚芸兒看見他,滾燙的淚水頓時落了下來,她全身上下再無絲毫力氣,不等她倒下,袁崇武便已飛速地下了馬,伸出胳膊,終是將她一把抱在了懷裏。
“沒事了,芸兒,我來了,沒事了……”袁崇武看著她全身是血,頓時心跳得如同擂鼓那般厲害,甚至連姚芸兒都聽得一清二楚。而他的臉色更是焦灼欲狂,急促地喘息著,發瘋般地用手捂住她的傷口,那樣用力,捂得她一陣陣地疼痛,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他抱起姚芸兒的身子,姚芸兒已說不出話來,那眼瞳裏的光已慢慢地黯淡了,她依舊能清晰地聽見袁崇武紛亂的心跳聲,很想開口告訴他,自己沒事,可無論如何就是說不出話來,隻知道自己被男人一把摟在了懷裏,恨不得把自己揉進他的骨血裏去,而她隻覺得眼前一黑,終是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待孟餘率諸人趕到,就見袁崇武死死地將姚芸兒抱在懷裏,姚芸兒一身的血,一張小臉慘無人色,也不知是生是死,而袁崇武的臉色自是比她好看不到哪兒去,直到他上前喚了聲“元帥……”袁崇武方才如夢初醒一般,驚覺懷中的小人已是奄奄一息,呼吸更是微不可聞,當下立時抱著她站起身子,發瘋般地上了馬,向著城中疾馳而去。
密密麻麻的箭陣下,淩家軍中的人自是分身乏術,眼見著袁崇武一行退回城內,淩肅眸心欲裂,剛要下令追去,可自城樓上的箭雨一陣緊過一陣,竟逼得淩家軍邁不開步子,不得不節節後退。
漢陽城中。
經過方才的大戰,城中更是戒備森嚴,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城樓上的守兵換了一批又一批,密切留意著淩家軍的一舉一動,而弓弩手更是不眠不休,時刻處於備戰中。
總兵府。
袁崇武負手而立,守在屋外,他不知自己已等候了多久,將自己煎熬得發了狂,隻得深吸了口氣,在那裏慢慢地踱著步,從這頭踱到那頭,那一步步似有千斤重一般。
孟餘與穆文斌皆伴在一旁,瞧他這副樣子,卻也不敢上前說些什麼,隻得麵麵相覷地站在那裏,留意著屋子裏的動靜。
直到“吱呀”一聲響,袁崇武眼皮一跳,頓時一個箭步,將那漢陽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夫拎到自己麵前,低啞道:“她怎麼樣了?”
“回元帥的話,”那大夫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道,“夫人身子本就孱弱,之前怕是有過滑胎,卻沒有受到很好的照料,這次又失血過多,這身子如今可算是虛透了,一定要好好養著才行。”
“她的傷……”袁崇武聲音艱澀。
“傷口不深,倒是無妨,就是這身子一定要好生調養,不然隻怕日後夫人的身子會大不如前,再調理起來,可就難了。”
袁崇武聞言,也不再開口,隻鬆開大夫的衣襟,向著裏屋匆匆走了進去。
姚芸兒還沒有醒,她躺在床上,頸脖處纏了一層白紗,點點血跡沁了出來,仿佛雪地中綻放的落梅,看得袁崇武心如刀絞。
他伸出手,卻在快要觸碰到她的傷口時,生生停在了那裏,一語不發地在床頭坐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小手。
姚芸兒醒來時,正值午夜。
袁崇武撫上她的小臉,見她醒來,那一雙烏黑的眸子如同暗夜,深深地凝視著她,低聲道了句:“傷口還疼不疼?”
姚芸兒說不出話,剛要搖頭,便聽袁崇武道了句:“別亂動!”
她躺在那裏,渾身都疼到了極點,隻睜著一雙眸子望著眼前的男子,直到袁崇武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裏,她的淚珠終是再也抑製不住,紛紛落了下來。
“不是和你說過,哪兒也不要去,怎麼不聽話?”袁崇武想起兩人分別的這些日子,念起她這些日子所受的這些苦楚,聲音便沙啞暗沉,雖是斥責的語氣,可眼眸中仍是濃濃的疼惜。姚芸兒頸間受傷,聲音比起之前更是微弱,她動了動嘴唇,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我隻是想回家等你,沒想到會遇上淩家軍的人。”
袁崇武摩挲著她細嫩的臉頰,心頭更是疼得厲害:“我和你說過,若是遇上淩家軍的人,就將你頸中的玉佩拿出來,都忘記了嗎?”
姚芸兒聞言,便輕輕地搖了搖腦袋,那雙眼睛澄如秋水,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麵前的男人,仿佛要將他刻在自己眼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