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馬樹和回到家,輕手輕腳推開門,便聽見娘在裏屋拉長聲音問:“誰呀?是樹和回來了嗎?”
“嚷是俺回來了,嚷啥呢。”
馬樹和進了屋,見娘的屋裏燈還亮著,“娘,你咋還沒睡呢?天都快亮了。”
“你不回來娘睡得著嗎?大冷天的,一夜不歸,跑哪去了呀?”
“狗娃家喝酒去了。娘,俺困了,睡覺去了啊。”馬樹和答應著,進了自己的屋。
“你就別瞞著娘了,娘還沒老糊塗呢。兒呀,人家小翠是嫁人家的媳婦,別再和她藕斷絲連的了,鬧出事來讓娘咋見人?”娘繼續嘮叨。
馬樹和脫去衣褲,蒙頭躺到炕上。他真的倦了,閉上眼睛意識便模糊起來,這一覺隻睡到太陽西斜才醒來。吃完晚飯,夜幕降臨的時候馬樹和對娘說:“俺去鄰村看個朋友,晚上別等俺了,您先睡。”
“哪有晚上去看朋友的?又要去哪呀?”娘跟在身後嘮叨。
馬樹和不理娘,出了院子,想著又要見到小翠,心裏溢滿了甜蜜。
他快步朝磚窯走,睡了整整一天,昨夜的疲憊早已蕩然無存。馬樹和一邊走一邊想,今晚要把自己在濱海的真實情況全告訴她,要把這一年裏的酸甜苦辣全說給她聽。哪怕她不高興、從此不再理自己也要對她說。
來到磚窯,沒見小翠的身影,圍著磚窯轉了一圈,朝小翠昨天來的方向張望,始終不見小翠的身影。他在小路上來回走著,心忐忑不安起來,開始胡思亂想。
小翠怎麼了?忘記今晚的約會了,還是家裏出了啥事?
不能再等了,去她家看看,馬樹和想著便朝村裏走去。
離小翠家老遠,就看見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鍍鉻的車架在月色裏閃著寒光。躡手躡腳來走到小翠家的院門外,聽見屋裏傳來小翠的聲音:“俺不回去,爹病在床上俺怎麼能離開……”
“沒說非讓你回去呀,俺留下陪你一塊照顧爹怎麼不行了?幹嘛非讓俺回去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哀求著。
“不要你留在這,爹不喜歡你。”小翠大聲說。
“你是俺老婆,你喜歡就行,幹嘛非讓你爹喜歡啊?”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不要臉,誰喜歡過你了?快滾,滾回你家去。”小翠在嚷。
“別鬧了,再鬧你們都走,回你們家鬧去。俺病成這樣了,還能活幾天呀,讓俺清靜幾天不行嗎?”聽見小翠爹在說話,屋裏安靜下來。
馬樹和躲在窗下聽,探起頭,想看看屋裏的男人長啥模樣,可窗戶紙遮擋住視線,隻現出兩個模糊的人影。
好一會房間的燈熄滅了,屋裏不再有任何聲音,他知道小翠今晚不會出來了,蹲下身蜷縮在牆角下。
想著昨晚還和小翠在一起纏綿,就在這間屋裏,現在另一個男人卻在裏麵,心頭一陣淒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感覺身上冰冷了,馬樹和才起身朝家走。
“咋的了,這麼早就回來了?見到朋友了嗎?”娘在屋裏問。馬樹和沒搭理娘,一頭鑽進屋,倒在炕上。想著剛才的情景,心中五味雜陳。娘說的對,小翠已經嫁人了,是人家的老婆了,還約啥會呀,說白了就是偷情,跟一個有夫之婦偷情。小翠說離婚,離婚談何容易,這男人肯放手嗎?
想著小翠此刻正和另一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馬樹和心裏酸溜溜的。俺真要把她從這男人的懷裏奪過來嗎?也許可以奪過來,可奪過來又有啥意思?她口口聲聲說,心裏沒有這個男人。可今晚,這個男人來了,她不依舊沒出來?跟這個男人留在了家裏。
馬樹和一夜未眠,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俺該立刻回濱海去,去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生活。
大清早馬樹和就出了門,獨自一人朝山上走。太陽隱沒在厚厚的雲層裏,沒有風,濕漉漉的霧氣籠罩著山林。
來到山頭上,一座土堆像霧海裏的一個孤島,墓碑朝著山下的白洋澱。越走近土堆,馬樹和越看得清楚,墳是黃色的土壘成的,青色的石碑上刻著父親的名字。
他將幾個蘋果和一瓶酒放在墓碑前,點燃蠟燭,跪倒在父親的墳前:“爹,兒來看您了,來向您辭行。俺明天就回濱海去了,可能永遠也不回來。您終於放下了一切,躲進這個土包,不用再擔心明天是晴還是雨,擔心一年收成的好壞,不用再為這個家操心。可兒還要走很長的路,爹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俺哦,讓兒能實現夢想,衣錦榮歸。”
跪拜完爹的亡靈,馬樹和在墳前坐下,腦子裏在繼續搜尋有關父親的記憶,想找出些精彩的片段讓自己為爹驕傲一回。可爹的一生竟是這麼簡單,簡單得像白洋澱的湖水,除了身上終年不斷的魚腥味,和捕到足夠多的魚時臉上露出的笑容,再也沒有其它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