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茂才回到辦公室便迫不及待掏出口袋裏的打油詩看了起來,剛才當著姚哲的麵來不及細看,現在他要認真加以研究。
一行行看下去,a4打印紙上排列整齊的三號仿宋字恰如根根芒針在刺著餘茂才的眼球。飛快地看完舉報信,他站起來,像頭困獸在房間裏來回走動。他覺著有雙眼睛正躲在暗處盯住自己。那是一雙狡猾的,獵人一般的眼睛,正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背心。
餘茂才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憤怒和恐懼一齊襲上心頭。他給自己沏上一杯熱茶,再從抽屜裏翻出一包香煙,點燃一支,猛吸一口。盡管他已經戒煙多時,但現在他相信隻有尼古丁能讓他鎮定下來。
他倒在沙發裏,麵朝天花板緩緩噴吐濃濃的煙霧,心卻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扯著,回到過去。
餘茂才的家在農村,家中他是老大,下麵有弟妹各一個。他清楚地記得過去的日子,那場景刀刻一般留在了心裏。
每天天不亮灶房裏就熱鬧起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母親的咳嗽聲不絕於耳。跟著煙霧灌進屋裏,他知道母親又在忙著做早飯了。
一會功夫會母親推門走進屋來,輕聲叫著:“才兒,快起來吃飯嘍,吃完了趕快上學堂去。”
吃完早飯,弟妹還在酣睡中,餘茂才就要背上書包出門去上學了。從家裏到學校要在鄉村小路上走半個小時,無論寒冬酷暑他從沒落下一堂課。因為父親說過,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人上人,也知道隻有好好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
記憶中父親除了會做農活,平日裏少言寡語。每天從地頭回家,放下鋤頭便朝門坎上一蹲,吧嗒他的旱煙。飯做好了,添上一碗,又蹲回到門坎上。
餘茂才清楚地記得,考上大學的那年,就要離家,去學校報到的那天早上的情形。父親走進他的屋,樹皮一樣粗糙的手在懷裏掏啊掏,掏出一個紙包塞進餘茂才的手裏:“才兒,這點錢你帶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外麵交朋結友少不了用錢。”
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別看平日裏話不多,可說一句總那麼有道理。餘茂才想著,煙燃到了手指才被燙醒。他按熄了煙蒂,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窗外秋色正濃,市府大樓前麵的幾棵銀杏早已葉黃如燦,花圃裏的菊花開的正濃。
秋色正美,可此刻的他卻無心欣賞這大好秋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悲涼籠罩在心頭。時光過的好快哦,轉眼自己也老了,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卻還是不讓人省心。
他反省著,捫心自問著,無論是過去計劃經濟時代,還是現在的改革開放,自己並無張揚過分的地方啊?始終把宋人洪邁的《容齋隨筆》當作座右銘,照著書裏說的去做的,謹小慎微的處世為人,可為什麼還有人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餘茂才是在大學圖書館裏讀的這本書的,第一次讀就如獲至寶,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座右銘。書中說:“士之處世,視富貴利祿,當如優伶之為參軍,方其據己正坐,噫鳴訶諦,群優拱而聽命,戲罷則亦已矣。見紛華盛麗,當如老人之撫節物,以上元,清明言之,方少年壯盛,晝夜出遊,苦恐不暇,燈收花暮,輒悵然移日不能忘,老人則不然,未嚐置欣戚於胸中也。睹金珠珍玩,當如小兒之弄戲劇,方雜然前陳,疑若可悅,即委之以去,了無戀想。遭橫逆阱,當如醉人之受罵辱,耳無所聞,目無所見,酒醒之後,所以為我者自若也,何所加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