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腰板挺直,精神矍鑠,絲毫看不出是位63歲的老人。
隨團長在客廳坐定,他開門見山說:“叫你們來是因為夫人想見見你們。一會夫人來了,但凡問到內地的情況,隻管說好的。記住了,別談文化革命,別談階級鬥爭。”我和蘇僮趕緊點頭。
一會功夫,一位麵容姣好,一身民族服裝,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女人走進客廳。團長趕緊對她介紹:“這倆位就是我對你說的,從雲南過來投奔我的。瞧你最近想家想的茶飯不思,今晚就請他們過來,陪你好好聊聊。想問啥你就問吧。”
轉過臉來又對我們說:“這位是我太太,雲南畹町人,民國38年隨我來緬甸,至今沒回去過呢。你倆快給她說說家鄉的事情,說啥都行,夫人都想知道。”
夫人和藹可親,對人彬彬有禮。閑聊中得知,夫人原是雲南畹町一戶傣家土司的女兒,那年團長的部隊駐紮在畹町橋,經人說媒嫁給了團長。後來團長的部隊被解放軍打散了,她就隨團長來了緬甸。夫人最關心的是父母現在是否還健在、家裏的土地、山林是否還歸她家所有,國內的生活是否安定?
按團長的吩咐,我們盡說好的,說寬慰她的話。告訴她,大陸百姓的生活非常安定,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沒有勞動能力的政府還會養起來。還告訴她,在我們插隊的寨子裏,老人活到百歲的有好幾個。
夫人聽著,不住地點頭,眼裏噙滿了淚花。
掌燈時分,團長吩咐開飯,滿桌子的好菜隻誘得我和蘇僮饞延欲滴。
夫人一個勁地給我們夾菜:“多吃點,見到你們就像見到了家裏人。”
團長打開一瓶酒說:“這茅台留了好多年,今天高興,咱們開懷暢飲,到了我的部隊就是自家人了。你倆好好幹,我這兒差的就是文化人,在我這會出息的。”
夫人邊吃飯,邊想著什麼,忽然問:“既然家裏那麼好,你們幹嘛要背井離鄉跑這荒山野嶺來呀?”
夫人的問話讓我一時語塞,又是蘇僮接上話答:“毛主席說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年輕人就要經風雨,見世麵才能有出息。我們出來是要闖出一條自己的路,等建功立業了再回去報效家鄉,孝敬父母。”
聽蘇僮這麼說,夫人臉上疑雲頓消,一邊給團長續酒,一邊對他說:“這樣好的小夥,大老遠的跑來投奔你,你可不要虧待人家哦。人家剛才說了,出來就為建功立業,有個好前程,你要多提攜才是啊。”
團長舉起杯,一口喝幹了杯裏的酒,鷹一樣的眼睛又開始發光。他盯著我和蘇僮看,良久,指著客廳裏一個碩大的水簇箱說:“瞧見魚缸裏的魚吧,那裏麵有兩種魚,地圖和短嘴鱷,它們都是以魚為食的。夫人剛才讓我提攜你倆,你倆可得爭氣,要學做吃魚的魚,可別被魚吃掉。我能幫你們一時,卻幫不了你們一世,一切還得靠你們自己。”
停了片刻,團長接著說:“你倆都是文化人,應該知道鴉片的曆史吧。19世紀英國人為了開發遠東鴉片貿易,在金三角埋下罌粟種子。70多年來,金三角的罌粟花開花落,在給世界帶來災難的同時,也為我們創造了巨大的財富,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生存法則。雖說我們這方人全靠鴉片養活著,但今天我要給你倆打個招呼,我的軍隊裏絕不允許吸食鴉片,你們要牢記我的話,誰沾它就得死,這是軍規。”
聽著團長的訓導,我和蘇僮一個勁地點頭。一餐飯吃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臨了團長問:“你們倆誰願意留在我這,給我當文書?”
我和蘇僮對視著,誰也不說話。見我們沒回答,他又說:“這樣吧,誰年齡小誰留在我這。”
聽團長這麼說,我大著膽站起來,一個立正:“報告團長,我倆都想留在團長身邊。”
團長稍作沉吟,爽快地答:“好吧,你倆一個在我這當文書,一個去我的警衛連幹排長,就這麼定了。”
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寫這篇日記的時候,我已經不住兵營的大房間了,搬到警衛連一間不錯的瓦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