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寧雲聞言,顫抖著欲站起來,終究雙腿無力,倚著椅角,麵帶慘笑,“是啊,我現在很髒,我,對不起你……”
“娘——”長天拉長了聲音,望著一聲不發的墨潭。
墨潭深吸一口氣,緩緩看向長天,“去扶他吧。”
恨,怎麼能不恨?可是她比誰都清楚寧雲的怯弱,她更明白寧雲隻是做了宮廷政變的犧牲品,做了她的替罪羊。
“你還好嗎?”長天走過去,胖乎乎的小身子想要扶起寧雲來是不可能的,幸好旁邊還有傅玉樓幫忙。
剛才長天背著光站著,寧雲未注意到他的臉,這時寧雲猛一看清長天的俊俏可愛的模樣,一哆嗦,脫口而出,“蘭蓀表妹……”
墨潭微微一震。
蘭蓀表妹,這四個字,是小時候,她來相府玩時,寧雲喚她的,那時候的寧雲柔柔的,弱弱的,典型的女兒國的美麗柔弱男孩,有一雙怯怯的,幹淨漂亮得如一汪清泉的眸,那清泉般美麗卻沉寂的眸,隻有在看到她的時候,才會活泛起光彩。
她怎麼能忘記,幼年時,那個粉雕玉琢體弱多病的寧雲,用那種羨慕依戀的眼神追隨著她活力四射的背影?
罷了,罷了。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算不對傅玉樓和寧雲出手,她的大事也已經成功,何況,以她們現在的狀況,殺了她們反倒是幫她們解脫了。
“既然回了相府,就不要再回宮了,我會讓蘭書作主,改日送你去護國寺修行,就——以前太子妃的名義吧,這輩子,甭回鳳陵了。”
‘前太子妃’四個字一出口,寧雲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墨潭。
墨潭緩緩轉頭,月眸一怔,眼前的寧雲,還是她認識的那個秀雅脫俗的寧雲嗎?眸如死水,臉頰深深地凹陷,越發顯得鼻子格外瘦挺,唇色蒼白透明,渾身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隻顯得孱弱空蕩,整體雖尚未傷及他的姿容,卻已經是燈枯油幹的前兆了。
“你,當年,我是恨的,恨你對青冥的多情,對我的無情,所以,並不全是被人利用,這樣你還肯原諒我嗎?”寧雲的麵頰上升起一絲異樣的紅暈,口氣戰戰兢兢。
墨潭聞言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時,眸亮如星,“不曾恨,何來的原諒?”
那一絲紅暈立刻黯淡下來,不曾恨,何來原諒?既不曾恨,想必也不曾愛過吧?
寧雲表情木然,緩緩地後退,緩緩地退,脫開了長天的小手,傅玉樓的扶持,墨潭默默地看著他,憐憫,疼痛,獨獨——沒有愛意。
“寧雲,謝太子恩典,即日起,便赴身趕往護國寺清修。但求,太子他日登基,貶傅家滿門為庶民,內眷仆傭皆是無辜。”
寧雲筆直地跪在門檻處,向來柔弱的麵龐上竟帶出一份倔強和決然。
“我可保你傅家內眷仆傭的性命。”墨潭淡淡地道。
“謝太子,寧雲會於護國寺為太子祈福,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太子。”
語畢,向墨潭長長地跪拜下去,再挺腰,亦向傅玉樓磕頭。
“孩兒不孝,母親保重。”
複又看向長天,眸中透出一點溫暖。
“猶記得當年主動要與青冥結拜,我尊他為兄,他俊美耀眼,一笑尤其燦爛,你的神態與他如出一轍——隻是如今世事多變,我隻怕再也沒有機會見他,請你代我問候他一聲,請他,好好保重。”
傅玉樓泣不成聲,長天烏圓的眸也濕漉漉的,流露出早熟的悲傷。
寧雲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他們都知,今生,將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若有來世,寧可做鳳陵城邊的一株柳,春來發芽,秋去落葉,歲歲年年,無情無感亦是一生。
墨潭和長天回到花禦宮鳳陵分堂的第二天,同時傳來了三個消息。
當朝丞相傅玉樓前夜於家中書房懸梁自縊,轟動鳳陵全城,越國公親自吊喪,據說書房的書桌上鋪著一張白錦,隻提了一個朱砂寫就、淋漓如血、觸目驚心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