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蓀,兩個字如同針一般深深刺進墨潭心中盈滿毒汁的瘤子,霎時,黑血迸濺,毒汁潺潺外流,瘤子慢慢地萎縮——
半生的責任,自從有記憶以來,她的人生被“家國”兩個蒼白空虛的大字占滿,權勢和欲望,高高在上的快感,酬躇滿誌的睥傲,她不是她,而是被權勢被‘太子’兩個字裝飾起來的一個傀儡。
六歲時,她眼睜睜看著最親愛的玩伴月華被權勢所害,滿門被抄斬,她也有一腔義憤,一腔熱血,可是,終究屈服於權勢,她開始習慣權勢帶來的一切,她開始雄心萬丈,她是英名傳揚天下的太子,到頭來呢?
她,成於權勢,最終亦敗於權勢,她沒忘,卻大意了——至高的權勢可以給人一切,那麼,渴望權勢的人又何止她一個?
而如今的墨潭呢?還一個方式,卻同樣處於權勢的巔峰,同樣動輒牽扯百萬生靈,如果說當年的沙場禦敵是光明磊落的染滿血腥,那麼如今玉蟒修羅帶來的血腥比散發惡臭的沼澤更讓她迷失。
“不,我很累。”她不自覺地,喃喃地道。
“是啊,你太累了,繃得太緊了,你不是神啊!知道你為什麼會愛上青冥嗎?因為他給你帶來了打開靈魂之鎖的鑰匙。我也許可以隔著窗子與被關的你交談,也許可以帶著你被鎖的靈魂四處飄搖,但是,能夠徹底解除束縛的隻有他,隻是他,他走了,也重新鎖住了你的靈魂,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我要想一想。”墨潭慢慢站起來,月眸中一陣光芒一陣陰鬱激烈交替著,紛亂得讓人心驚。
“不,我根本就不該來的——你們給我安心地待在島上,不要再添亂,我,我要去一趟鳳陵。”
“帶上長天。”月華叫道。
墨潭一頓,看向月華,看著他一點明朗的意思,又看了看青冥,青冥的眸中閃過沉痛和蒼涼的荒唐感。
長天摟著她的脖子,月眸怯生生,嬰兒一樣胖胖的腮上淚痕猶濕,一點也沒有她當初剛見到他時的冷靜鎮定。
“也好,你帶上長天吧,我想通了,我要看你如願以償,我要我們都能安安心心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月華,我,越明歸,傅寧雲,甚至還有禦瀚,禦泠,軒轅啟,我會通知他們,我要讓他們都看著你重新登上最高峰,我還要,治好你的傷,外表的,內心的。”
青冥緩緩越過月華,走近墨潭,一字一句,透出骨子裏永遠也無法收斂的狂妄,墨潭一時間心潮澎湃,複雜地看著他。
他伸出右手,輕輕落在墨潭傷痕縱橫的左臉上,墨潭竟不自覺地微微一動,想躲,最終,驕傲和尊嚴迫使她穩穩地站著不動,坦然麵對青冥飽含濃濃憐惜的目光。
順著凸起的傷疤,漸至英挺的鼻梁,來到豔紅依舊的唇上,停了一下,突地輕笑,“墨潭,你聰明一世,難道沒想過,長天從來就不畏懼你的傷疤,除了對你的心疼,簡直視它們為無物,連長天都看不見這些傷疤,為什麼你這些年還要苦苦執著?”
墨潭頓時下意識地看向長天,長天烏圓的瞳孔充滿了純淨天真的孺慕之情,透過那幹淨至純的眸子,墨潭看到了一個真真實實的自己,兒子眼中,最真實的母親。
“在天兒心中,娘是世上最美的!”長天的抬起小手,拔開父親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墨潭的左右麵龐,然後捧住墨潭的麵龐,“叭”地一聲,直朝著左臉送上一個濕潤潤、奶氣十足的甜甜香吻!
青冥頓時變色,揪住他的衣領,“小色鬼,你娘也是你能親的?”
長天眼巴巴地看著墨潭,扁著紅紅的小嘴,“娘,爹欺負我。”
墨潭想笑,可是月眸中卻充滿了淚水,朦朧中,她仿佛看到月華朝她微微一笑,悄悄離開;朦朧中,她仿佛看到青冥眸中毫不掩飾的感情,自己曾經想要而始終不曾擁有的感情……
在這一刻,她也迷惘了,不知道是該繼續向前,還是調轉執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