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不可開交,恰逢縣丞乘車路過,聽到這裏喧嚷就派人過來查問。馬舒老婆精於世故,眼色活泛,頗具應變的急智,撲通跪倒縣丞車前,言辭悲憤,哭訴“我家的錢財被老賊盜取,青天大老爺給做主”等等語言。縣丞揮手下令,荒郊野外不合審案,帶一幹人等回衙細審。
及至縣衙,縣丞擊鼓升堂,先問那原告。女人早想好了對詞,順水推舟,將冷然的奇談稍加改編,說隻因我家貧困,侍奉供養老母親缺少糧食,為求老太太三餐飽足,隻好把親生兒子埋掉。夫妻二人掘地到兩尺,坑裏露出一壇金子,本來寫著“天賜馬舒,官不得取,民不得奪”。誰知鑽出個盜墓老賊,非但搶走馬家財寶,還脫掉衣褲調戲良家婦女,求大老爺秉公明斷雲雲。
訴告完畢,滿堂嘩然!
縣丞大驚,容顏巨變:埋兒奉母,亙古至今,未嚐有聞,本縣治下竟出了如此大孝義舉,實堪應該名留青史,著寫於尺牘,為鄉裏增光,使倫紀增色。像這種天降吉讖的奇遇,唯史書裏可查,馬舒夫妻胸無點墨,絕對編不出來,因此更加可敬。
想到這裏,縣丞忙命主薄把這件事詳詳細細地記錄,恭寫於縣誌。但美中不足,天賜的黃金被盜,境內落下“盜風猖獗”的口實,對本縣的名聲肯定不大好,但如果刪除這段被盜經過,民婦口無遮攔,傳知世人,本是天大的好事情豈不是弄巧成拙?
委實難煞人也!
送金子堵嘴吧?實在是肉痛。
主薄猜透老爺心思,耳語提醒:“當今戰亂初平,聖主以孝道治世,各郡忙著舉孝廉……”縣丞恍然大悟,手拍額頭,連稱自己糊塗。
所謂“舉孝廉”,是晉朝選拔官員的主要方式。孝順父母的是“孝”,廉潔奉公的是“廉”,兩種品行出類拔萃者,朝廷即授予官職。那縣丞“廉”是指望不上了,出了馬舒這樁公案,轄內“教民有方,奇孝格天”的美譽誰能比之?升官發財的政績,一壇子黃金就能買到手,這樣劃算的買賣哪裏去找?
當下縣丞喜笑顏開,吩咐賞馬舒黃金整壇,當堂驗明裝訖,並寫上“天賜馬舒,官不得取,民不得奪”。言語切切,語重心長地囑咐馬舒如何講話,將來朝廷派人立牌坊紀念,又該如何回答。馬舒夫妻倆被金子晃的眼花,臉都快笑爛了,顧不上控告冷然,捧了金子歡呼雀躍回家。
賞賜打發走了孝子,縣丞老爺回頭再審盜墓賊。冷然冷眼旁觀鬧劇,聽見堂上縣丞喝問,應聲回答:“我既沒盜墓也沒偷盜金子。所謂埋兒奉母,天降財寶這些事情,其實是我告訴他們的”。
縣丞道:“咦,馬舒與你有親?”
冷然道:“沒親。”
縣丞道:“他是你是故舊?”
冷然道:“不是。”
縣丞道:“既然非親非故,他夫妻埋兒挖寶,你從何得知?”
冷然道:“我是後世之人,晉朝發生的事情被記載與書冊,我早已熟記在胸中。”
縣丞皺眉道:“顯見是胡說了,偌大的年齡赤體露膚,嬉戲褻瀆公堂,豈不是瘋癲了麼?”看著他老態龍鍾,白發滿頭胡亂飄擺,縣丞忽生憐憫之意,笑道:“觀汝氣色,象是個讀書之人,且容辯解一二。本朝的人事你已盡知,那說說本縣是何時出仕,頭樁官司是如何公正判定的?”
這縣丞姓鄭名雀,原也是個風-騷之人,著寫一本《玄門》,常自以為得意,卻無人賞識,無奈之中孤芳自賞,但確實是有幾分文采的。
要知道晉朝文人以狂放著稱,常有違背禮俗的言行。如阮籍縱酒裸奔,王澄脫衣爬樹等等例子。冷然形樣古怪,出語驚人,在當時並非絕世異類,說不定還是位飽學風流的名士。鄭縣丞一時吃不準冷然的來曆,便想要冷然說說自家的舊曆,實是給了他台階下,講不出也罷,陪個罪即可獲釋。也是鄭縣丞有了馬舒這檔心中癢癢肉,急於寫疏上表給朝廷,懶的搭理冷然。隻等冷然哪怕胡說八道一通,鄭縣丞就會微笑著說:“果然有瘋病,本縣豈能與瘋人一般見識?放了罷!”顯得寬仁大度,案子也順利了解,大家各得其便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