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水與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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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顏家文
文化圈內，有的人把沈從文比作水，而把黃永玉比作火。黃永玉先生也把自己說成是火，把沈從文說成是水。1998年10月，在沈從文先生文學作品的一次討論會上，黃永玉將沈從文水的性格著實發揮了一番，講了半個小時。他說，沈從文的人格、生活、情感、欲望、工作和與人相處的方式，都在平常的狀態下進行。老子曰“上善若水”，他就像水那麼平常，永遠向下向人民流動，滋養生靈，長年累月生發出水磨石穿的力量。
沈從文先生自己也常常說及，“水和我的生命不可分，教育不可分，作品傾向不可分。”“三十年來，水永遠是我的良師，是我的諍友，給我用筆以各種不同的啟發。”
沈先生歌頌水，讚美水。“水的德性為兼容並包，從不排斥拒絕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離奇不經事物。卻也從不受它的玷汙影響。水的性格特別脆弱，且極容易就範。其實則柔弱中有強韌，如集中一點，即涓涓細流，滴水穿石，卻無堅不摧。水教給我黏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樂，並作橫海揚帆的美夢，刺激我對於工作的永遠的渴望，以及超越普通個人功利得失，追求理想的熱情洋溢。我一切作品的背景都少不了水。”
而黃永玉與沈從文雖然同是一條沱江滋養大的，可是性格卻極不相似。黃永玉是火，活躍、開朗、激烈。倘若有人欺侮太盛，惹翻了他，在幾度的沉默之後，他會回人幾拳，猛揍一頓。
湘西苗族是一個強悍的民族。“大革命”失敗之後，黃永玉的父母逃離鳳凰，流浪外地，將三歲的黃永玉寄托給鄉下一個苗族保姆。黃永玉在跟隨苗族保姆的日子裏，和許多苗族人生活在一起，從他們身上吸收了各種各樣的營養。後來，黃永玉進城仍保留了苗寨裏得到的一份強悍和蠻勁。據說在他家所在的那條街上，他打進打出是很有名的，曾有“北門小黃牛”之稱。
接著，正如沈從文在《一個傳奇的本事》裏所寫的，黃永玉“十二三歲離開了所有的親人，到陌生而廣大的世界上流蕩，無可避免的窮困，疾病，挫折，逃亡，在種種卑微的工作中短時期的穩定，繼之以長時間的失業，如蓬如萍的轉徙飄蕩……”在孤身一人的流浪中，一切都得靠自己，他必須用自己的力量推擋所有的障礙，開辟前行之路。靠雙手自救，靠雙手自立，他隻相信自己的一雙手。這樣的生活養成了他對周圍環境的反抗鬥爭精神，為他身上原本就有的火氣更增添了無窮熾烈。
同是寫啟事，水火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立顯。沈從文病重的時候，書架、床頭貼的是：“遵醫囑，少說話。”門上的告示是：“沈從文先生近患腦血管痙攣，須完全休息。來訪、談話一律拒絕。首都醫院急診室 ×××。”自己不忍心拒絕來訪，隻好假借別人的名義。
而貼在黃永玉家的是：“不喜歡任何人翻我的東西，要翻，回自己家去翻。”更有貼在門上針對那些要畫者的告示：“糾纏講價，即對照原價加一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惡臉惡言相向，驅除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