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純藍透徹，文琬喜歡抬頭看這樣的天。小城的空氣濕潤清新，惹得花草樹木即就是在冬日裏也百般妖嬈，葳蕤搶眼。站在文琬的角度，她仰著小小的頭，除了看見湛藍的不像話的天，越過山牆上描畫的藍色的花，再越過高高的屋脊上的灰色的石獸，隻能看到小城四周的綠樹蔥蘢的山尖。這是午時，冬陽暖得如同春日。好幾隻麻雀輕巧地飛落在她的身旁。文琬穿著大紅的琵琶襟的棉襖，領、衣襟、下擺和袖口滾著雪白而柔軟的兔毛，背殼磨成的扣子，藏在白毛裏，像雲裏的星星，閃閃眨眼。她眯著眼，看著陽光下綠色的舒展著的芭蕉，像蝴蝶的翅膀一樣，透著絲絲紋理脈絡。大黃在院中走來走去，像個閑不下的忙人。二姐走過來時，正看見文琬在花園揪了一根草，百無聊賴的在花台上拍著。二姐輕聲道：“阿琬！”文琬看著嬤嬤，開心道：“嬤嬤，嬤嬤！”起身就跑了過來。二姐伸出雙臂，勸道：“慢點，阿琬！”連忙走上前，接著她，笑道：“阿琬，玩什麼呢？”文琬不開心道：“嬤嬤，沒什麼玩的，我想到街上去！”又道。“嬤嬤，帶我出去吧！”二姐撫著她的頭，笑著說：“好，反正他們也都上班的上學的不在家，咱娘倆到街上走走。”文琬跳著腳，道：“走走！”伸手拉住嬤嬤的手，就轉向了大門的方向。二姐拉著她的手，道：“別忙著出門，先收拾收拾！”文琬看看二姐，就乖乖的跟她來到中院，進了臥室，二姐自保暖瓶給臉盆倒了水，試試溫度，拿毛巾給文琬洗了臉和手，又讓她坐在榻上，用散發著淡淡梔子花香的香膏點在她的臉上，手指輕柔，慢慢的塗開，邊塗邊細聲道：“阿琬是個女郎，出門前的禮儀不可不知道。潔麵、修麵、整發、著衣。每樣都要仔細了。可聽明白了？”二姐雖還是用那清如碧澗山泉的輕柔聲音說著話，但是文琬可以從她的神情看出一種嚴肅，一種傳道授業版的鄭重。她看著嬤嬤，懂事的點頭道：“嬤嬤，阿琬懂了！出門前要洗臉，搽香膏。梳頭發，還要給發上戴花，穿上幹淨的衣服和鞋子，嬤嬤，阿琬說得可對？”二姐挑了下眉，一朵微笑綻開，似這冬日裏的暖陽。她原本就直覺這是個聰明的孩子，沒想到竟通透至斯，才這麼大點兒，竟然這樣。笑道：“阿琬說的極好，這就是女子的禮儀！”文琬用清朗的聲音道：“嬤嬤放心，阿琬記得了！”二姐帶著文琬取道往西街而去。那裏再往西行，出了城，是一處叫做鹿寨的地方。顧名思義，那裏鹿兒時常出沒。文琬一出蕭家大門，就乖巧地拉著二姐的手，兩隻水汪汪的大眼隻是四處觀望覷著，迎著投過來的眼光，大方的對視著。她現在已經能坦然接受大家對她的好意，有好的報之以微笑。二姐從容地走著，拉著文琬，好似閑庭信步一般，似乎隻為走一走，不急不躁，不關乎目的地。太陽慢慢偏西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似乎和太陽商量好準備去它家做客一般。出了城西，房屋漸漸稀少了。寬寬的馬路右邊是連綿不斷的高山，左邊是奔騰的老河。河邊站著依然綠葉依依的垂楊柳。二姐緩緩地走著，一會兒指著這個給文琬說著，一會指著那個說著，儼然把兩人的角色定為了教師和學生。文琬清脆的聲音和二姐柔軟的聲音相應著，正是碧藍的天空那一縷縷白雲飄飛的愜意。“嬤嬤，我們到哪去啊？”文琬抬頭看著嬤嬤，額頭有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二姐取出帕子揩了揩她的汗。柔聲道：“那裏，有一棵大樹的地方！”二姐用手指著遠處的一棵大樹，那樹在山風裏輕搖著樹枝，煞是招搖。文琬好奇道：“嬤嬤，那裏有好玩的麼？”二姐喃喃道：“有吧！”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會兒那裏，回頭看著文琬，道，“阿琬，來，讓嬤嬤背著你，我們一會就到了！”文琬猶豫道：“嬤嬤，很近呢，阿琬自己走！？二姐笑道：“阿琬這次走的夠了，阿琬還小，不可再逞強了，來，嬤嬤背著吧！”二姐蹲在了文琬的身前，毫不猶豫地伸出胳膊圈住了她的小腿，將她背在了背上，遂起身慢慢地走著。文琬摟著二姐的脖子，擔心地問：“嬤嬤，阿琬大了，你還能背動嗎？”二姐聽了，略略扭過頭，開心的說：“阿琬擔心嬤嬤？”“嗯，阿琬怕嬤嬤背不了！”文琬小聲的說。“放心吧，嬤嬤背的可是阿琬呢，怎會背不動了？”二姐看著前方，前麵出現了一個緩緩的山坡。綠草雖比不了春夏的棉厚如茵，但是在陽光藍天下，一眼是綠色贏人。那棵大樹，還在不遠處招搖著。文琬看了看樹，又望了望走過的路，“咦”了一聲，困惑地問道：“嬤嬤，怎麼它還在前麵呢？”二姐看著她小手指的方向，聽懂了她的疑問，道：“眼睛看到的不如腳下來的真實呢！阿琬長大了，就懂了。”文琬也沒太懂，隻含含糊糊的答道：“噢—”沿路過來一兩個山民，穿著黑色老粗布的斜襟的半長上衣，頭上打著黑色土布的纏頭，纏了一圈一圈，像戴了一頂草帽的感覺，文琬看著他們打著綁腿的黑布和穿在腳上的草鞋，心裏怪納悶的，直盯盯地看著。那些人眼睛很亮，好似多遠的風吹草動他們都可以看出來，但是神情卻是很和善的樣子。擦肩而過時，總憨厚的笑笑，對二姐道：“背女郎瞅山景啊！”二姐笑著道：“是啊，來看看！”山風溫和，二姐的背溫暖，文琬慢慢閉上了眼。文琬感覺像是夢了一場，睜開了眼，她正坐在二姐的懷裏，二姐背靠著那棵大樹，樹真大啊，比嬤嬤家的任何一棵都要大。文琬瞅著，二姐目光幽深，看向遠方，古城在腳下蜿蜒。二姐的唇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文琬用手撐著二姐的胸膛，想要坐起來。二姐接受了她的大力，回過神來，夢醒一般，低頭道：“阿琬醒了!”文琬道：“嬤嬤，那是哪裏？”二姐就著手指看到，說：“那就是城裏啊！，看，那邊有好多的竹子，那就是我們家啊！”文琬拍著手道：“那時我們家。”又不解道，“嬤嬤，它怎麼那樣小？”二姐怕她跌了，拉著她，道：“因為我們站得高，又離她遠啊，這樣它才會小的，阿琬看嬤嬤身後的樹，剛才是不是小一些，這會兒是不是大了？”文琬剛才睜眼時都注意到了，於是趕緊點頭道：“嗯，這會兒樹好大呢！”二姐摸著她，道：“正是呢！從高處遠處看東西，我們看到的比它們原有的樣子小呢。”文琬眨著眼，想聽懂了一樣笑笑。突然，她指著遠處，小聲道：“嬤嬤，那有一雙眼睛看我們呢！”二姐看過去，緩緩道：“那是鹿呢，阿琬，我們不看它，它自會過來！”文琬依言。乖乖的坐在二姐的懷裏，用餘光偷覷。果然，那鹿慢慢地從小樹林走了出來，張著濕漉漉的大眼看了看她們，走得越來越近，二姐小聲道：“阿琬，可以回頭看看。”文琬扭過頭，正對上兩三步遠的鹿兒，它似受了一嚇，怯怯的駐足了，略抬前蹄，還想後退的樣子。那恐慌的小樣子，和小孩子那麼像。文琬可以看見它濕漉漉的鼻子和嘴巴上的小細的絨毛。一人一鹿就這樣相望著，過了一會兒，一聲呦呦鳴叫，小鹿急忙回頭，看了看文琬，匆匆循聲躍了。看著鹿兒撞過還在輕搖的小樹，文琬問道：“嬤嬤，那是什麼？”二姐道“那就是鹿呢！好看嗎？”文琬道：“鹿兒真漂亮!”又問道，“以後還可以看到它嗎？”二姐看到她渴望的眼睛，道：“以後還會看到，我們就到這來，這地方就叫鹿寨。”在暮氣嵐煙中，怎麼回到了蕭家，文琬是不知道的，隻是她做了一個極美的夢，在夢裏，看到了一雙眼，眼尾上挑，似乎總帶著笑，看著她，那樣癡癡地望著。最後被濃濃的桃花霧隱去了，但是，她還是能知道，它不舍的望著她，讓她覺得很溫暖，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