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美麗幽靜的時刻。地處秦巴山深處的一座小城,四麵層巒疊嶂,如畫屏點翠。夕陽灑下紅色的餘光,將山坡一側的青樹碧草染得妖嬈非常,又落入南山腳下的江中,果真是半江碧波半江紅,身在景中忘春秋!
這條江叫龍頭江,當地人也叫它老河。老河名字的來由,講的是它夠古老,從古就有,;龍頭江,據當地的傳說,南山西頭是龍頭,江從此處,從西向東流過城區,向下七拐彎八拐彎流入漢江。沿江修了一條大江堤,江堤下河有幾個口,修了台階,方便人們到河邊走一走,洗衣服,夏天遊泳,當地人稱打江水。每天到江邊走一走,是長於斯的人們的習慣,下午飯後人們紛紛出門,見麵不問“吃了嗎”,卻會開口道“到老河走”,人們從不同方向流向老河,景致頗為壯觀。
適值十月,金風送爽,江堤不遠處,白色曼陀羅還會輕點花頭。空氣裏彌漫看幽香。夕陽徹徹底底地墜到了山後,天空變成深藍色,幾顆星在閃爍看。江水也呈現著神秘的黑色,一漾一漾,散發著誘人的危險氣息。
這就是一種暗示,是讓人遠離江邊返回城裏的訊息。
青石板的大街散發著古樸的氣息,時值六十年代,大街兩邊還未做行道樹的規劃,隻依著原來的樣子留下原地生長著的植物,因而,隨著人群返城的腳步,街邊一會出現幾叢毛竹,一會又有半人高的野生曼陀羅;一會出現一簇油綠綠的木槿,一會又是冬青停駐。路燈閃著紅黃的光,經過幾處民居,偶爾能聽到從古色古香的庭院飄入耳的幾句對話,拖腔拖調,為夜色增添了柔美的氣質。
高梅蘭拖著秀秀的手,夾在人群裏走著。望著街道兩旁人家的燈火,一絲擔憂繞上心頭。她用濃重的關中方言道:“這幾日就是預產期。不知這次生男孩還是女孩?”
在白日裏看,就知道她長得很美。中等身高,圓臉,不大不小的一雙眼,很精神。還有讓醫院所有人豔羨的雪白細膩的皮膚,更襯得人比花嬌。她今年快三十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真心希望這一次能生下個男孩,真能這樣,就打算養三個孩子就夠了,她可不想再生了。
旁邊的紫香,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她是本地人,是醫院婦產科的醫生,和高梅蘭工作上配合了幾次,欣賞她的工作認真,對業務精益求精的追求,這些讓她們漸漸成為了好友。高梅蘭前兩個女兒就是她接生的。
她知道高梅蘭的心思,知道她的身體,生了這一個孩子會吃不消,怕不會再來生第四個了。憑經驗,她隱約覺得這胎應該還是女孩,隻不方便說,於是寬心道:“身體健康最重要,不管是小兒郎還是女嬌客,你兩口都在外麵工作,不比在農村的,非要生個兒郎!”又輕笑說“再說,文雅文靜多漂亮,這樣的嬌客多生幾個才好呢,不知讓多少人羨慕呢!”
紫香短小精悍,皮膚白淨,細眉細眼,看似柔情似水,實際是風風火火的一個人。
聽著紫香的話,似乎應證了自己對胎兒性別的猜測。高梅蘭心裏反轉了幾個來回,最終釋然道:“生兒生女,也沒法左右不是?我聽你的!”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醫院門口,高梅蘭看著空曠的大門,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心下感動,語氣卻多了幾分埋怨:“你又送我回來了,你還得走夜路回家!”
自從高梅蘭懷孕之後,在許多方麵變得遲頓了,像今天這種情況已發生了許多次了,這種感覺讓她感動之外又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小城的風俗,一歲的孩子沒自家的爺爺奶奶或姥姥姥爺照看護養,一般都要寄養在嬤嬤家,這樣也方便父母全心全意地工作。
縣醫院裏高梅蘭護士的女兒是城裏風傳的好女兒,也就是繼承了父母的好相貌,付家的女兒在找嬤嬤家的時候省力,付的錢自然也好說。
老大付文雅一歲上,城裏好幾家都搶著托人說話願意寄養她,後來爸爸付清貴深感莫逆之情和本著“奶孩子的錢別人賺也是賺還不如讓朋友賺”的宗旨,把老大送到了莫逆之交的劉姓人家寄養,孩子通常一禮拜回家見父母一次。
劉家政治成分很不好,解放前家大業大,再後來政府沒收了他家的大部分房產,給他家就隻留了三間房和一個小院。家裏父母兒子媳婦孫子六個人,地方小,人多,缺乏收入,一天吵了上頓吵下頓,要不就是女人們絮絮叨叨。付清貴後來一直嫌文雅要麼不說話要麼就囉囉嗦嗦,高梅蘭笑道:“你找的劉家人不就是這個樣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