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大黃溝
散文隨筆
作者：王建基
凡是到過河西走廊中部的人，不論什麼季節往南看，遠遠地就會看到祁連山山脊上晶瑩的雪峰。
1970年4月下旬，我們受生產隊派遣，一幹人坐著隊裏派出的一輛馬車、一輛駱駝車前往祁連山中的大黃溝煤礦去為生產隊拉煤。馬車在前、駱駝車在後。車上裝著牲口草料。我穿著生產隊派發的羊皮大衣躺在馬車車廂的草料堆上聽著單調的駝鈴聲，仰望天空，或望著路邊剛剛吐綠的白楊樹，心裏湧出一絲愜意；到外邊看看，開闊一下禁錮的心靈吧。
車把式叫李占魁，兄弟中排行老大，當時年紀約莫四十歲，長方臉，五官周正，是那種不惹事生非、一心一意過日子的莊稼漢。他屬於貧下中農階層，兄弟幾個都是基幹民兵。生產隊批鬥地富反壞，他總是貓在牆角裏不吭聲，喊口號時最多拃巴幾下胳膊。若有人對牲口使壞，他便會從嘴裏蹦出：“呔！娃子，把你駕到轅頭上，試巴試巴？”顯出一臉怒氣。他趕車時，鞭子甩得啪啪響，但鞭梢子很少落在牲口身上。我曾跟著他往地裏送肥，或到酒泉城裏起糞，遇到翻漿路車軲轆陷進去，看他甩動長鞭調動三匹馬的合力，嘴裏發出“駕！駕”的口令，車軲轆就會神奇地蹦出來。他把趕車做成了一門藝術，弄得我們幾個知青心裏好癢癢，都想一試身手。我們插隊前，他已經是遠近聞名的車把式了。
跟著這樣的人出行，我心裏特別踏實。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顛簸了一整天。到黃昏時，我們的車正向西穿行在祁連山與嘉峪關城樓之間的戈壁灘上。在一處有水源的地方，李占魁吩咐停車喂馬、喂駱駝。我們也各自吃著自帶的“燒鍋子”（幹烤饃）之後又繼續前行。在茫茫戈壁灘上，我聽著自己裝配的晶體管收音機裏播出的樣板戲，一麵輕聲哼唱著，內心卻對“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的論調充滿疑慮，為國家、為家庭、為他人、為自己的命運擔憂著。
突然，收音機裏傳出發著顫音的、清脆的東方紅音樂。接著播出了我國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的消息。音樂就是衛星發出的。我全身的血液像要沸騰起來，趕緊把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告訴了坐在車轅前麵的李占魁。他回頭看了我一下，就像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驀地，我感到氣憤，“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他的最高理想，“誰來了給誰上糧”（交公糧）是我聽到的一句行話，應該是適合他的。
駝鈴聲和馬蹄得得聲回響在靜寂的戈壁灘上。我仔細搜索著滿天繁星的夜空，看看哪一顆究竟是剛剛發射的人造衛星；那些曾經陪伴我們大幹苦幹的上弦月、下弦月、北鬥七星、三星我都能夠辨認，但夜空中除了偶然劃過的流星，並未發現移動的星星。我就這樣仰望星空，心情激動，不知何時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