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昊父親的手術很成功,隻是還得修養一陣,何昊就返回了單位。第二天,何昊果真將一信用卡交給何成。何成趁機說道,我回家就取了家裏的存款,去財務處衝掉了備用金,我哪能因這區區小錢毀了你美好的光明前程呢?還望經理批評海涵。

何昊聽後,莊嚴地拍了拍何成的肩膀,眼神裏透露出一絲感激之情。何成也沒說話,雙手捧著信用卡,點了點頭退出了何昊的辦公室。

其實,何成並沒還款,他之所以那樣說,是想讓何昊放下心來。他不想失去何昊對他的信任,尤其是看著何昊那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與他交辦一些特殊事情時的表情截然不同。當然,何成不得不承認,那十萬塊錢,他是做好了要送出去的思想準備的。在飛機上,看著何昊心急如焚無心言語的樣子,他就暗暗盤算著這件事,甚至想好了通過何種渠道消化掉這筆錢,而做得滴水不漏又絕對安全。當他想好辦法後,並未像常人那樣感到輕鬆,將已有結果的事情放下心頭,相反,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有些心疼,畢竟這是十萬塊錢啊,下麵的一個工人要吃多少苦、幹多少活、流多少汗、值多少班,才能賺回來啊?但想畢竟是想,與現實情況相差甚遠,何成想,也許何經理根本不會要,那樣就好解釋了,也不至於讓自己左右為難。所以,當何昊批評他時,他一點也不尷尬,拋出早已想好的說辭,回答得平靜、自然而又從容。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何成將信用卡擺在桌麵上,久久盯著不放,他不是想知道卡裏到底有多少錢,而是在想何昊這個人,年紀並不大,就已坐在了正廳級的位子上,而且已有三年多了,從他來單位的做法看,工作上並無標新立異的獨特建樹,單位每況愈下的虧損形勢,未能得到根本好轉,隻是他顯得比較平易近人,改變了以前班子相互拆台不講團結的局麵,得到上級和大家的一致好評。從他平時交給何成辦理的一些有關上下級關係的事情來看,何昊的長處在於疏通渠道建立關係,這成為他的一個拿手好戲。有時,何成雖然設計好了建立關係的方案,但關鍵要害處的幾步棋,全是何昊的意思,事情辦得順利,也與何昊的指示密切相關,所以,何成說全是經理領導有方諸如此類的話,並非完全的阿諛奉承討好領導。

何成看著金黃色的信用卡,猶如看到了金光燦燦的黃金,耀得他眼睛發花,腦袋發暈,一時難斷取舍——不知道該不該去取錢,何時去取錢?他實在是不知道何昊的真實想法與用意,生怕辦錯了大事。從平時的接觸來看,何昊似乎不是個貪財的主兒,更不是一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做事很是大氣,從來都不在細小的事情上糾纏,比如來家吃飯,從來都是來了就吃,吃完就走,沒有講錢見外的言行,讓何成兩口子白擔心了一陣,了卻了他們一時的心病。如果何昊真是個正人君子,那錢是必須要取的,關鍵何時去取,時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何成想,取早了,說明自己心中無鬼,也算是個君子,可能得到何昊的好感,但同時又說明自己根本沒把何昊放在心上,輕易就打發了何昊遇到的大事,從感情上來講,做得很不仗義;取晚了,說明自己還在觀望,對何昊持有懷疑態度,仍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何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苦思冥想了一下午,也沒作出決定來。無奈之下,何成沿用了大家經常使用的辦法,那就是定不下來的事情暫且放下,不要急於去辦,因為事物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沒準放放自然就有了辦法。何成索性拉開抽屜,將信用卡扔了進去,鎖好後去了何昊的辦公室,約他去家中吃飯。

在去家中吃飯的路上,何成一邊聽著何昊談工作,一邊琢磨著沒有去銀行取錢的理由,以防何昊隨時可能發起的疑問。然而,何昊一直沒有再提信用卡和十萬塊錢的事,直到有一天接到上麵通知,要委派專業人員來對公司的財務狀況進行審計。

那是臨近年底的一天,何昊把何成叫到辦公室,安排完接待迎審的工作後,突然問起了信用卡及那十萬塊錢的事。何昊問,財務處的備用金衝了是嗎?何成愣了一下,說,早衝掉了啊。那就好,何昊說,別把這事忘了,免得審出問題。哦對了,我那信用卡你也得物歸原主了吧?何成說,暫時放在家裏的,怕丟了還不起經理呢,我下午就拿來。

下午一上班,何成果真將信用卡呈到何昊手中,並說,何經理,我遵照你的指示辦了,你的為人為我何成立下了榜樣。我也認真思考過了,人不能貪圖小利而毀了一生的幸福,這才是人間正道,才是政治成熟。何昊靜靜地聽著何成的話,默默地點著頭。不瞞你說,我早知你會這樣做,何成繼續說道,從內心講,假如你不這樣做,我可能還要提醒你,因為我不希望看到前程遠大的人因小事而摧毀自己,如果真是那樣,我何成的良心就大大的壞了,我何成就不是人了。說完,何成的額頭上密布了一層細細的虛汗,但他沒有去擦,而是眨眼看著何昊,觀察著何昊的反應。何昊哈哈大笑起來,說,這就對了,我沒有看錯人,謝謝何主任精彩的廉潔教育。說完,何昊摁下電話的免提鍵,快速地撥起電話來,結果對方占線,何成就說我先走了啊何經理。何成不知道,何昊撥的號是那部電話本身的號,隻要一直撥下去,永遠都不可能撥通。

待何成走後,何昊才真的撥起了電話,那是財務處長的電話。不到一分鍾,財務處長冉斌就屁滾尿流地來到了何經理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一樓,何經理的辦公室在七樓,這是何昊剛來時自己挑選的樓層,有著“七上八下”的意思。何昊把信用卡交到冉斌的手裏,說,請你幫我查查這卡裏有多少錢。說完,自言自語地說,這何主任真有意思。

冉斌說,經理,你說何主任……

哦,沒事沒事,麻煩你了。何昊說。

拿著信用卡出來,冉斌的腦子快速地轉動著,猶如他平時算賬般地清醒與敏捷。剛下到六樓,他就有了主意,到何成的辦公室坐坐。何成的辦公室就在六樓,與經理的辦公室很近,也是因何經理辦公室的位置而設,圖個服務方便。

此時的何成正在想著剛才自己的那一席話,說得是不是恰當和真誠,何昊的讚揚是不是處於真心?何成這樣回味,是因為他中午犧牲休息時間,去銀行從何昊的信用卡裏取出了十萬塊錢,交到他的同學——接待科長唐平的手中,要他務必在下午上班時快快地交到財務處,衝掉他掛起的十萬備用金。他怕交得晚了,上麵審出來就不好玩了,尤其是讓何昊知道了,那就更不攢勁了。

看見冉斌進來,何成站起來說,嗬,你看誰來了?我們的財神爺大駕光臨,稀罕啊稀罕!

冉斌說,打擾了打擾了,讓何大主任受精了(受驚了)!冉斌的這句雙關語,來自於一男性攝影記者拍攝一女領導時說出的戲言,幽默風趣,雅中帶黃,被大家廣泛引用。

泡過茶,何成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忙人一個。說吧,有何事需要咱跑腿經辦的?盡管吩咐,一定照辦!

冉斌擺鍾似的搖著肥大而光潔的腦袋,吹吹茶杯,抿了一口水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不能來你這寶殿坐坐啊?

何成扔過一支蘇煙說,隨時歡迎。冉斌吸了一口,說,不瞞你說,還真是沒正事,隻是路過,來看看你。咱們除了一起開會、一起參加接待宴會見見麵,平時還真的沒空坐在一起聊聊天呢。

是啊,平時大家都忙,何成順著冉斌的話說,有空了還真的要好好聊聊,整天坐在辦公室裏忙工作,回到家又不願意出門,少了許多交往,真的是淡化了朋友和同事之間的關係哩!

兩位處長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似乎真的沒有什麼正事,顯得輕鬆而且愉快。直到冉斌準備走時,他才站在門口,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哦,差點忘了,你看我這腦子,整天全是數字和賬目……什麼事來著?冉斌好像真的顯得腦子不夠用一樣地拍了一下發光的腦門,哦哦對了,何經理老父親的病情咋樣子?我早就想問問你,可是一忙就擱在腦後了,實在是個不稱職的下級啊!

何成說,手術成功,安然無恙,仍在修養。

那就好那就好啊!何主任,你還得多多關照何經理啊,隻有你這個辦公室主任出麵關照,那才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事兒,別人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瞎扯淡啊!

看你說哪去了,咱們不都是為領導服務的嗎?

話是這麼說,但也得有個分寸啊,冉斌說,不打擾了,有空兄弟們坐坐啊!

送走冉斌,何成想,就是為這事來的啊,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這個猴精猴精的冉斌啊!

回到處裏,冉斌拿起金黃的信用卡瞄著眼認真地看著,在心裏細細地回想著何昊父親生病的前前後後,回想著何昊交給他信用卡時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語,把何成的表情與回答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後,親自來到會計科,要來賬本翻看起來,看著看著,他就發現了下午剛衝賬的那十萬塊錢,隨口問道,這十萬是哪個處室衝掉的?得到回答是辦公室時,他就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會計科。其實,他從表格欄裏看到了衝賬單位名稱及辦理人員的姓名,隻是出於習慣才隨便問問罷了。會計問,處長有什麼事嗎?

冉斌沒顧得上回答會計的詢問,直接下到一樓走出大廳,開著車徑直去了建設銀行。銀行的辦事人員不認得他,他就說請你們的行長來一下,並報上自己的姓名。來到行長的辦公室,他將信用卡交給行長說,請你部下幫著查一下支出情況。行長說,這點小事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嗎?他說,一是來看看老朋友行長大人你,二是想全麵了解一下這卡的情況,你說我不來你能幫著給我查嗎?行長說,你打個電話就行了嘛。說完,行長叫來一人叮嚀說,查完將所有信息用紙寫好馬上送來。隨後,冉斌馬不停蹄地來到何昊的辦公室,將卡拱手遞給何昊,說,何經理,這是你的卡,今天中午剛剛支取了十萬。不知道何經理還有何吩咐?

何昊說,沒有了沒有了,謝謝你冉處長!

冉斌說,客氣了何經理。我已填補了那十萬。

哦?冉處長你……

對不起對不起!冉斌立馬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過,請何經理放心,放一百萬個億的心!你先忙,你先忙!

何昊往寬大的真皮轉椅裏靠了靠,神態舒暢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自己要好好休息休息,然後再好好想想公司這人事上的問題。

不久,何昊去上麵開會,領導就找他談了人事上的事情。公司有兩名經理助理,眼看就要到了退休年齡,為了不影響工作大局,上麵決定進行人員補充。何昊回來不到一個星期,這消息不脛而走,一時被大家傳開,公司上下一陣喧嘩與騷動。開始時,何昊懷疑是何成透露了消息,因為陪著他去開會的就何成一人,他也隻將這個消息說給了何成。但他一直都沒找何成問起這個事。他也知道,即使何成不說,大家也會知道的,因為公司有那麼多的領導,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認識上麵的一些人,有著這樣那樣的複雜關係,不可能不告訴一些事情,何況這人事上的事又是那麼的敏感,消息不可能不走漏。所以這也是他沒問何成的一個原因。但他心裏仍然有些不悅,認為何成畢竟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懷疑也在情理當中。從何成來講,消息一走露,他就感覺到形勢對自己不妙,盡管自己恪守了紀律,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此事,但他明白別人的嘴和心是無法控製的,也感覺到有些不悅,甚至有些惱怒。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何昊不提及這事,他就沒法言說,真正是個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說。

正當大家都把這事吵嚷到高潮的節骨眼上,何昊的妻子就過來了,從此,何昊結束了單身漢的生活。原來,何昊父親的病徹底痊愈後,忽然想和兒子生活在一起,於是,何昊的妻子就帶著何昊的父母過來了。行李簡單得隻有三四個手提箱。說突然不是指何昊不知道,而是指何成不知道,搞得何成有些措手不及。但何成沒有時間去責怪自己的上司,隻得火速置辦居家過日子所需的一切生活用品。按理說,何昊是要告訴何成的,因為辦公室也負責著領導的後勤保障工作。萬幸的是,何成不是個粗心之人,早在半年前就把以前騰空的一間領導住房打掃幹淨,也配置了一些生活必需之家當,包括電器之類的東西,隻是近來沒有打掃,灰塵恐怕落得有一尺多厚了;廚房雖然配備了液化氣灶,但缺了油鹽醬醋之類的調味品,房子就少了生活氣息,不像個家似的;至於被褥等床上用品,那很簡單,去賓館拉過來就成,早就與賓館達成了協議。還有增添氣氛的鮮花和魚缸之類的點綴品,說來就來了,要不了多少時間,也不費勁兒。這些,何成早就考慮到了,隻是沒有想到何經理的雙親大人也來了,急得何成親自出馬,去與賓館交涉,又是拉床又是扛被子的,搞得非常緊張。好在,領導住房都比較寬大,別說容納一張床,就是再安排兩張床也沒得問題。大大小小的房間好幾個。事後,何成無不調侃而心酸地說,何經理,一下子來了三個尊貴的客人,不是個小事,怎麼也得提前告訴我一聲啊,我也好有個充分的準備嘛!何昊微笑著說,用得著興師動眾嗎?又不是沒有賓館住,大不了多在賓館住幾天,等你收拾好再搬過去不就完了?你說是不是啊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