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忘在S市機場給蘇藥狂打電話的時候,王神木正和秦川在海邊看日落。
事實上,一個月前王神木就來到S市——一座位於海邊的發達城市,秦川和洛商長大的地方,少年們的故鄉。
也許人老了,累了,傷心了,看夠了,都會想著回去故鄉吧,有的人終其一生在奔波,也沒能回到那片記憶的土地,合眼之前仰望天空,一生寫滿遺憾和不甘。
不甘心的王神木在S市裏用盡手段尋了好幾天,甚至去了秦川當年的學校,可是一無所獲。
第一次懷疑自己判斷力的王神木,最後去海邊散心,這座南方城市的海域尚未被工業汙染,落日時分美如幻境,他當年寫人間主線劇情時,黃昏海的原型便是這裏了,再次攀上礁石的他,卻看到一個日思夜想的身影坐在那遠處的懸崖邊上。
王神木默默走過去,坐到秦川身旁,腳下是波浪翻卷。
好半天,兩人都沒有說話,秦川看天,王神木看海。
最後秦川起身要走,王神木終於開口。
明明很淡的聲音卻如晴天霹靂炸響在秦川的耳邊——“長生殿,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個英雄人物?像人間裏的蘭陵一樣,一聲不吭消失在世人眼,什麼是非功過,自有後人為你評說?哈……你真以為這樣消失就好了?”
秦川止步,冷冷地說:“你高看我了。我從來不是什麼英雄,我隻會抄鍵盤,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王神木一樣冷笑:“既然一無是處,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你怎麼不從這裏跳下去?像你的刺客一樣,啊,自沉海底?”
“……我會遊泳。”
“你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是的,不如你可笑。”秦川冷冷一句,又要走人,被王神木扯住。
“你明天還來嗎?”王神木問他。
“……如果你能管住你的嘴。”
“好吧。”王神木望天,他知道剝奪一個人最後的世界是一種殘忍,“我答應你不告訴她。”
總有一天……你自己會回去的吧?
最後放任秦川離去,王神木一個人望著大海,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兩人明明應該有很多相似的理念,有很多可以聊的話題,為神馬一見麵卻變成這種劍拔弩張的姿態,他還說自己可笑?臥槽,自己就這麼沒趣嗎?
第二天秦川照例來到這裏看海,王神木照例坐在一旁,懸崖邊上,夏天的海風呼啦啦吹著兩人的襯衫,又過幾天,與季節不符的冰冷氣氛終於得到緩解,這是一個下雨天,當王神木撐著傘走上打滑的懸崖時,偉大的長生殿同學風雨不誤地坐在那兒,渾身濕透,如落魄的瘋。
“自殺有更直白的方法。”王神木指著腳下大海,如此天氣,菲爾普斯掉進海裏也活不得,“回去吧。”他說。
秦川搖頭,他的十指深深插-進頭發裏,高傲如他,卻在大雨第一次用近乎崩潰的聲音說:“對不起……我回不去。”
王神木把傘撐過去,他忽然想起四年前他從華黑客會淨身出戶的那個雨天。
東方之主終於放緩了態度,他的聲音穿過暴雨,清晰擲地:“你沒有什麼需要對不起的,要說有,那也隻得一個人。相反,隻要你活在這世上,就必有許多人會對不起你——無論過錯方是誰。可你隻是人,你不是英雄,你不是神,你不需要去救贖那些誤解你、討厭你、對不起你的人,若你犧牲自己救贖了他們,又有誰來救贖那些等待你的人?現實不是故事,你短短一生,幾十年功夫,眨眼就過了,好好陪著一個人尚且不夠,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莫非你也看名利那些糞土一樣的東西?他們欺你辱你,你大可以去過另一種生活,去國外,去新的土地,用新的身份,過更好的生活,和她一起,你們有什麼不可以?”
“……我配不上。”
“你……我看過很多的人,讓我欣賞的隻有長生殿與紅藥堂兩位。你怎知你配不上?”
“我不再是長生殿,也不再是她的THANATOS。如果你認真愛過一個人,你會明白,什麼新生活,那隻是自私的想法,我又怎麼能讓她放棄現在的一切隻為了陪我一個人?王神木,你不會懂的,沒有我,她可以過的更好,總有一天她會忘記我。而我……哈哈,離開鍵盤的我,什麼都不是,甚至比不上她的盜賊小弟。”
“……”這下輪到王神木語塞了,沉默半晌,他說:“洛商很久之前就沒有出現了,後來的幕後黑手,是滄海一聲笑和他的情婦,被公安請去喝茶後,也已經收手了,門戶網站都掛出了澄清公告,風波其實幾個月前都平息了,你大概都在這裏打發日不知情吧。”
可是沒料到秦川說:“我早知情。所以我才回不去。”
“為什麼?”
“她是個很衝動的人,我希望她幸福。”
大雨模糊了一代王者的顫抖聲線,王神木不是情感專家,他不能理解,思考了很多天沒答案後,他拿出筆記本,插上網線,登陸了風波平息後,他很久沒有去的人間遊戲論壇。
試著搜索帖內容含有“長生殿”的帖,隻搜到半年前的一些舊帖,紀滄海的五毛黨們發的相關帖,已經全部被刪除。
沒發生什麼事啊,秦川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疑惑的王神木又試著搜索提到“紅藥堂”的帖,瞬間,一條回複長達幾百頁的帖閃瞎了他的狗眼。
【收集告白祝福!請所有認識或不認識我的朋友們幫我蓋到9999樓!讓我有勇氣去告白!】
【正:我曾是你們眼的土豪,什麼都不懂,隻知道用人民幣堆裝備,然後從你們羨慕的目光裏求得心理的滿足。後來,是她讓我見識了真正的遊戲世界,是她一手拉扯我,栽培我,讓我從一個菜鳥成長為一方盜賊團長,我對她的感激和仰慕,不能用語言來表達。今年夏天我就要畢業了,同學們都有了女朋友,可是我沒有,除了她,我心裏再裝不下任何人。可是她離我很近也很遠,我沒有勇氣對她說出我想說的話……朋友們,你們能借點力量給我嗎?】
【發帖人——阿草。】
英勇的盜賊團長沒有勇氣去告白的女主角,答案呼之欲出。
王神木看著充滿祝福的各種回複,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他心裏,陳忘那種小孩當然比不上秦川,可是,在他離開S時之前,蘇藥確實和陳忘走得挺近,每天電話不斷什麼的……
如果蘇藥本人改變主意了,那王神木也隻能和秦川一起去苦逼地喂大海。他終於明白了秦川那句祝福的意思。
當晚,王神木接到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他的站長燕歸來闊別四年的聲音:“過兩天S市那場IT大會,你會去吧?抽個時間咱們聚聚,四年不見了,大名鼎鼎的人間首席主策……”
“我離職了。”
“不是被解雇麼?”燕歸來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刻薄。
“……”王神木皺眉,在心裏把對方問候了個遍,“明知故問很有成就感嗎站長大人?四年不見,你越來越讓人惡心了。”
“網站早給別人管了,不用喊我站長。”燕歸來頓了頓,才緩聲說:“倒是你,在外麵不習慣,就回家吧,新任的站長很好說話,如果你還想做遊戲,我們有……”
“用不著你收留。”王神木沒等電話裏說完,就啪的一聲掛斷了。
過了一會,蘇藥的電話打過來。
“你還在S市嗎?都一個多月了,找到他沒有?”
“他讓我告訴你沒有。”
“……”
“……”
“臥槽,你們什麼意思?”
“事實上,我沒有找到長生殿也沒有找到THANATOS,我隻找到一個叫秦川的家夥,他讓我告訴被盜賊團長蓋樓表白的紅藥堂,他祝他們幸福,不希望紅藥堂看到他現在胡拉碴像個瘋的模樣,也讓我答應他不告訴紅藥堂我遇到了他。”
“……”
蘇藥想了半天啊,一向直腸的王神木腫麼會說出如此彎彎繞繞的話來,最後她想明白了,咬牙切齒地嘿嘿笑道:“好,紅藥堂什麼都不知道,可是蘇藥大魔王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告訴他吧,我正好和領導去S市開會,住XX酒店,就是那什麼IT商界聚頭會,你看他來不來。”
王神木點頭無語。
當陳忘紀滄海興建始皇之巢後長生島岌岌可危的命運而趕去S市求助蘇藥時,秦川正在反問王神木:“我去做什麼?”
王神木看著遠方的海平麵:“你會去的。”他說。
第二天,王神木到底還是去了酒店的會場,他從計程車上下來,眼前是花籃和大紅條幅,是熙熙攘攘的各界精英,是充斥耳的人們的互相吹捧和虛偽自謙,是眾星捧月一樣被記者媒體圍著的那些天之驕,王神木孤身一個人,走在大紅地毯鋪就的台階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是鬼使神差地來了,明明他離開華黑客會時是厭惡極了那群自以為是的家夥……懷念?鬼才懷念!敘舊?鬼才敘舊!那他來幹什麼?雖然他手握著人間公司和華黑客會發給他的兩份電邀請函,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他想來幹什麼。
酒店裏按社區、遊戲、交易等商務平台,分了好幾個會展廳,蘇藥應該在遊戲公司那一塊,可是王神木一點也不想看到人間公司的同事們,不過上帝大概就是要跟他過不去,當他路過遊戲展廳時,正好迎麵撞上了人間公司的老總。
昔日的老總滿麵紅光,一見他就熱情地走過來說:“小王啊,你可算來了,哎呀,自你走後,他們設計的資料片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啊,現在還靠夏季資料片撐著,秋季的幾個版本都被我打回去了,那是給人玩的嗎!給人看笑話的吧!小王啊你快回來吧,是咱公司對不住你,這樣吧,會議結束後你就跟我回去,我給你開十倍的年薪,成不?同事們都很想你啊。”
王神木冷冷望老總一眼,悶頭往前走,胳膊被拉住。
“好好考慮吧,真的,沒有比這更風光的前途了,你看這位是誰?”老總把身邊一個靚麗高挑的美女招呼過來,“時下最熱的女明星杜清清啊!我正想找她當遊戲代言呢!你看看,年度最活躍網遊、最感人網遊、可玩性最強網遊……因為有你,咱們才如此風光啊,噢,杜小姐,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的人間首席策劃師,他人冷了一點,腦裏裝的可是絕無僅有的天才主意,相信他比我更希望您能來代言我們的遊戲……”
女明星親切地來握手,而王神木聞著那令人作嘔的濃重脂粉味,毫不給麵:“不如找瀲灩琉璃來代言。”丟下他絕無僅有的天才主意後,王神木飄走了。
鬼使神差地,他最後走進了最末的一個“其他”分類的展廳,不屬於任何常見類別的網站的頭腦們,都在此低調地聚會,包括最神秘的華黑客會,也在這裏,當然,也隻有互相認識的人才知道誰是誰,門口掛著大牌,拒絕任何媒體入內,王神木出示邀請函後,被放了進去。
然後一個比人間公司老總還要熱情無數倍的擁抱瞬間箍住了王神木的驕傲的肩膀。
抬眼一看,是一張以為再也見不到的臉。
“多虧你,我才爭氣了,我的工作室現在已經做出名氣,剛被他們旗下《理想國》的遊戲團隊收購進去,聽他們說你也會來,我就一直在等你,一直想和你說聲謝謝!”
顧朝顏仰起臉,燈光映著他的燦爛微笑。
——“歡迎回家。”
老站長的刻薄聲音在不遠的地方高舉紅酒迎接他。
——“歡迎回家。”
新任站長也舉酒杯,一看,居然是似曾相識的那位遊龍外掛製作者。
——“歡迎回家。”
曾經的老戰友們齊齊舉杯,他們說,這是家。
也許有那麼一刻,驕傲負氣的家夥也會紅了眼眶吧。
南方夏天的大雨,氤氳著熱氣,刷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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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外麵的大雨,陳忘苦逼啊,在北方幾個月不會下雨的氣候裏生活慣了的這位二世祖,哪裏能料到一來南方就遇上鬼天氣,他淚流滿麵啊,藥姐的電話還打不通呢,狗X的您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服務區他妹啊!手下的小賊不斷打來電話報告著始皇之巢的迅猛發展之勢,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吸血速度,讓紀滄海的國度以無人可擋的勢頭擴張著,“東邊的觸角已經接近燕京城了!南波萬和洛商都不見人影,幾大祭司在滴血……”匆忙的戰報,陳忘拿著電話的手都在發抖,縱使燕國教廷是昔日宿敵,可誰也不希望他們被始皇吞噬,一旦失去了製-約各方勢利,勢必引起天下大亂,而掌握著世界之力的始皇夫婦,此刻如覺醒的遠古神獸,饕餮一樣不分敵我侵吞著一切,其可怕程度,不亞於世界末日,滅頂之災,凡是人間玩家,個個自身難保,誰都可以想象,在一個沒有競爭、一家獨大的世界裏,會是怎樣個恐怖模樣。
曾經輝煌無匹的幾大神器,隻剩下他們手還握著草泥馬的鈴鐺,可那隻是一條用來偷竊的項鏈,掠奪之名雖是好聽,他陳忘到底沒有紅藥堂的本事,麵對手掌人魚眼淚氣勢無敵的始皇夫婦,紅藥堂戴上項鏈親自上陣,說不定能奪回一切,而他去,頂多隻有一半的勝率,一個不好,就是葬身世界之力之下,鈴鐺被狗男女搶走,也許長生島到了最後關頭,他才會冒死一搏吧,他當千古罪人無所謂,可是國家必須保住啊……
怎麼都聯係不上蘇藥的陳忘,直奔大會下榻的酒店,還好他知道他們在哪裏。
這時的蘇藥,正和經理坐在一起,陪一個大佬級別的人物喝酒,身為助理的她,幫經理頂酒而導致一張小臉都喝得紅撲撲的,經理一早就叮囑過她了,這是一場很重要的合作商洽,對方是人間董事會裏的巨頭人物,而咱們是有事相求,好不容易約到的機會,萬不得掉鏈。所以她連手機都扔房間裏了,如果秦川找她,隻要一問王神木就知道她在哪兒了……可是他……真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