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滿鄉的村民都簽了協議,隻有孫芳菲家、董校長家、韓守禮家沒有簽。韓殊奇把一摞摞的協議翻過來倒過去,也沒找到這三家。他喊了聲,好,很好!就招呼手下人發動人民群眾去外鄉弄牛糞、馬糞、豬糞、人糞等農家糞。
這糞在外鄉堆得到處是,糞的臭味幾裏外都能聞到,小山似的糞堆把一個個屯子遮擋得嚴嚴實實。有好幾條楊樹林子都死了,像僵屍一樣立在大地上,都是讓糞給欺負死的。
一聽說滿鄉人到他們這來拉糞了,一車一車又一車,拉得很帶勁。農民高興得眉開眼笑,說終於不用出力這糞堆就能自動消失了,再也不用聞臭味了。這糞啊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得他們直不起腰,喘不出氣;這糞啊過去是寶,現在就是害,成年累月在那放毒氣。誰要是把它拉走,誰就真是建了一奇功。可是高興之餘,他們也嘀咕,這滿鄉就不怕糞嗎?就不怕那難聞的氣味嗎?
滿鄉人種地要上糞了,滿鄉要搞無公害,要像七八十年代那樣種地。不上化肥,不灑農藥,不這個,不那個,現代化的東西都不用,那莊稼能高產嗎?現在全國上下為啥都實現農業現代化?不就是想解決十四億人口的吃飯問題嗎?你產的少,溫飽問題解決不了,好像不太好。其實無公害到底對國家有沒有好處,他們不太關心,關心的是無公害能掙錢嗎?掙錢的就是好,不掙錢的就是不好。
韓殊奇告訴他們能掙錢,而且能掙大錢。這個肯定語太有力量了,如今誰不向著錢看?隻要能掙大錢,就不管味不味的,也不管累不累的,人生不就為了掙錢嗎?沒錢就啥都沒有。
有一點良知的人都知道現代農業產的那東西有害,也有人在心裏泛起過讓農產品環保起來健康起來的念頭。可這隻能是一閃念,很快會自我否定。不言而喻,成本高,產量低,價錢不變,怎麼能掙錢?可是韓殊奇說能掙,而且他不隻是說說而已。他從銀行取出一百萬元錢,對大家夥說,到時誰賠了,他就賠給誰,保證說到做到。
沒有後顧之憂的事當然是好事,能做出這樣事的人當然也必是好人。於是他們圍著韓殊奇看,就像看耍猴的,他們發現,除了幹活賣力點,不怕髒不怕累,蓬頭垢麵,比農民還農民外,他沒有一點出色的地方。一個將大糞隨意地往大地上亂灑的人,一個下了這個保證那個保證的人就能帶領大家致富奔小康嗎?而且更叫人們疑惑的是,一個城裏人回鄉鼓動大家搞無公害,他究竟動的是哪門心思呢?
人們的議論紛紛好像對韓殊奇一點沒有影響,他一門心思鑽在糞裏,好像糞裏有錢,好像這糞裏有大家的幸福生活。將糞全部都灑在滿鄉大地上後,他就拿著高音喇叭像瘋了一樣到處跑,他告訴村民們誰家地裏的農家糞用得多,他就獎勵誰。誰家的老爺們從城裏打工回來得早,他就獎勵誰。誰家對種無公害農產品理解得深,執行得到位,效果好,他就獎勵誰。相反,誰家要是不按他說的做,他就收拾誰。
他一聲令下,滿鄉出去打工的人十分聽話地都回來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抱著妻兒再也不鬆手。他們在外是真不易啊!最不易的是時刻提心吊膽著家裏的嬌妻弱子不知哪天淪為別人的嬌妻弱子。他們一邊抱著老婆孩子一邊問韓殊奇,果真能保證他們過上好生活?
無公害就這樣在大家的觀望中搞上了。韓殊奇自己也問自己,真的有把握掙錢?真的不會讓農民失望?他給自己鼓氣道,我有讓這件事情成功的本錢。至於這本錢是什麼,他甚至連自己都不願告訴,因為這本錢太具有戲劇性,他怕激動得自己睡不著覺。
他有信心,可是孫芳菲沒有信心,她為他擔心。她本以為冷淡他一段時間,他就知難而退,再也不用在農村受罪了,所有的苦難她一個人承擔得了。
她現在看誰都覺得沒意思,包括天天在身邊的老公。老公回家後,在她麵前一個勁地給王大波美言,說她走後,王大波隔三差五就去看他,沒少照顧他,而且這次他之所以能出來,也多虧王大波出力。她聽著他的訴說就像在聽天書,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拉著她要跟他行那事,她怎麼那麼不願意?每次之後,她都清洗無數次,她覺得他好髒。
沒有韓殊奇的日子好難過。明明愛著他卻要做出傷害他的事,當著他的麵秀他和王大波的愛。每次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她吃了很多苦,可是韓殊奇並沒有走,而是注定要紮根農村,因為他搞起了無公害。
無公害啊,無公害,誰都想搞無公害,可是誰都搞不起,因為你不可能餓著肚子搞,無公害注定會賠錢。這不是費力不討好嗎?好好的日子不過,為啥要搞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