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等等我！”一聲洪亮的聲音從小院裏衝出，隨即衝出來一個壯碩的身影，隻見他嘴裏咬著大餅，肩上隨意地搭拉著書包，手還在忙碌地係著紐扣，飛快地向前跑去。
“你快點呀。”一個青春亮麗的女孩在前方不耐煩地跺著腳，“再遲下去，我們就要遲到了！”
“好了，好了！”男孩更加的手忙腳亂，說話的同時大餅差點掉到了地上，忙著係紐扣的手趕忙抓住了大餅，剛要係好的第一顆紐扣又開了，連背後的書包也開始添亂，從背上掉了下來，男孩又趕緊抓住書包。望著前方女孩生氣的臉，方方正正的大臉低了下來，寬寬的肩膀也縮在了一起。
女孩無奈地走到他跟前，用力拉攏他的衣領，快手快腳步地係好紐扣，拉起他的手說道：“快走吧！”倆人一起向前跑去，迅速出了小巷。
忙著趕時間的女孩沒注意到身旁男孩的臉從她幫他係紐扣時起就一下子就變紅了，迅速地燒了起來，還沒開始跑他的額頭上就開始冒汗了。陽光在他們身後瀉了一地。
將近十年的時間讓這個小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寬敞的馬路取代了原本的小街小道，再也不複當年的模樣。對於小美來說，這個小城就像她一樣慢慢地長大了。近十年間，她從一個調皮的8歲小姑娘長成了十七歲的明媚少女，這個小城也從一個有些破爛的小縣城“長”成了一座清新明亮、規劃井井有條的小市。唯一不變的似乎隻有她居住的那個小院。
小院還像當初一樣小，隻是有些舊了，當初住在小院裏的五戶人家如今隻剩下小毛和她們二家人。在他們上初二的夏天裏的一天小毛的父親死了，喝醉酒掉進了城外的河裏，第二天有人在河邊發現了他腫脹的屍體。小毛父親死的時候，小毛媽媽特別傷心，哭得肝腸寸斷，小毛一點淚都沒有掉，隻是特別沉默。
從小，小美和小毛就不熱烙，小美不喜歡小毛掉著鼻涕的樣子，更加不想看到他滿身傷痕的樣子（她管不了，隻好眼不見心為淨。小的時候，她曾不知天高地厚地罵過小毛的爸爸，甚至還咬過他一口，就因為他打小毛，可小毛爸爸輕輕的一巴就讓她飛了出去，腦袋撞在了牆上，昏了過去。一向溫柔的媽媽幾乎沒和小毛的爸爸拚了命。之後媽媽告訴她要量力而行，之後她見到小毛的傷勢似乎更加嚴重了。後來她一見到小毛的爸爸就閃開了），小毛也不願意讓她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經常能躲就躲。而青春期的女孩和男孩之間似乎特別別扭，小美和小毛之間經常一句話都不話，盡管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甚至還在同一個班級裏。活潑可愛、人見人愛的小美幾乎和大多數同學一樣隻知道小毛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在班級裏有點托後腿的瘦弱男孩。她同情他，卻不喜歡他。
小毛媽媽的淚水贏得了眾多的同情與關心，大人們都說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就是太命苦了，嫁了那麼一個混帳的男人，吃了那麼多年的苦，那個男人死了以後竟然還哭得那麼傷心，真是太有情有意了。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媽媽身上，沒人注意到小毛自從聽到他爸爸死了的消息以後就一直坐在他家門前的台階上沒吃沒喝，小毛的媽媽哭得忙得忘了她還有個兒子，她在嗚咽中吃了別人送到嘴邊的食物，哭得專心得忘了她的兒子也需要吃飯。二天後，小毛的媽媽終於哭累了，躺在床上歇息。
第一天的時候，小美看到小毛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定定地仰望天空，小美看了天空，天上並沒有什麼，蔚藍的天上飄著一縷白雲，透過去可以看到後麵的藍天。小美沒有在意。
第二天，小美注意到小毛依然是那個姿勢坐在原來的地方，依然是麵無表情，好像一尊石像。到了晚上，夜靜悄悄地，等到媽媽睡著之後，小美出了自己的房間，從廚房裏拿出一碗涼麵倒了碗水送到小毛的麵前。她知道小毛一整天就維持著那個姿勢，很可能昨天也是，一口飯、一滴水都沒有送進口裏。
“給你，吃吧。”
小毛移轉目光，定定地看著小美的眼睛，沒有開口，也沒有接過她手裏的碗。
小美有些窘，沉默良久，惡聲惡氣地問道：“你到底吃不吃？”
小毛慢慢地目光下垂看向麵前的麵和水，伸出手將碗接過，放在一邊，說道：“你能陪我坐一會兒嗎？”
小美看到他將碗放在一邊剛要生氣，聽到他的話一楞，看了一眼他麵無表情的臉，猶豫了一下，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坐下後，她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了一下夜空。仲夏的夜夜空很黑，星星很亮，很美，風徐徐地吹著，很是舒服。
“星空很漂亮。”
乍聽到這句話，小美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心裏的話說出來，旋即明白這句話不是她說的，是她的身邊人說的。小美楞楞地望著他，以他的處境似乎不應該說出這句話。
“我不應該說這種話對不對？”語氣異常地柔和，清朗的聲音非常平靜。小美呆了，印象中總是掛著一條鼻涕的小毛從來沒有這麼說過話。
“不，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小美有些顛三倒四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小毛笑了，雖然就像一滴水濺出了平靜的水麵，但他確實笑了。星空下不是很亮，但足以讓她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清他臉上的笑容。
“你一點兒都不難過嗎？”話一出口小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時候怎麼能說這種話？
“還記得你8歲時寫的作文嗎？《我的家》。”小毛望著她，輕聲念道，“雖然我們的鄰居都說我很可憐，小小年紀就沒有了爸爸，但我不覺得我可憐，相反我倒覺得院子裏的小毛很可憐。他有媽媽也有爸爸，可他爸爸幾乎天天喝醉了酒打他和他媽媽，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他比我幸福，真慶幸我沒有爸爸。我”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也一直——是這麼想的。”
小美徹底呆了，小時候的這篇作文她早忘得一幹二淨，現在想起來真是有點胡言亂語，沒想到他竟然知道還一直記得。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他一起都這麼想的！小時候的她這麼想無可厚非，她沒有爸爸，那個人充其量隻是她的鄰居，與她無關。但他一直是這麼想的，那個人可是他的爸爸呀！
這麼說他一直在想讓他爸爸死！
小美嚇住了。不，不，不，他不是故意的，他肯定不是故意要這麼想的，他不是那麼壞的人，他隻是不想要再挨打而已！
“小毛，”小美試著安慰他，卻被他打斷了。
“他死了我一點兒也不傷心。真的，我一點兒也不傷心。相反，我很高興，沒人再會打我了。我希望他死。”
小毛的表情很平靜，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有頭腦。但小美卻有點驚悚的感覺，她覺得小毛快要瘋了，他就要消失了，就要融化在這黑夜之中了。害怕中她一把抱住了他，忘了男女之別，忘了她跟這個男孩並不很熟。雖然她並不喜歡他，但她畢竟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她看了十七年的人，她不想看到她發瘋，更不想盾到她消失，仿佛隻要抱住他，她就會牢牢地抓住他，不會讓他消失了似的。
當小美抱住他的時候，小毛楞了，印象中從沒有人抱過他，就連媽媽也沒有，記憶中媽媽永遠都是哀涕著縮在那裏躲避爸爸的拳頭，或者在爸爸打他的時候，哀涕著臉在一旁看著。媽媽是個柔弱的女人，他不怨她，卻也沒有親近之感。他不覺得自己需要安慰，但小美的擁抱讓他覺得溫暖。不由自住地他的雙手輕輕地環抱在她背後。
“不是的，你並不希望他死，你隻是不想再挨打而已。他的死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小美不停地念叨，如果他不是這麼平靜她也許不會這麼難受。
“前天，在他死的那一天晚上，他打我時我還了手，將他推倒了。他要揍我，可在我瞪著他的時候他卻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當時我就想，我再也不必害怕他會揍我了，他會越來越老，我則會越來越大，力量也會變得比他大，往後他要是再想揍我，我就揍他。”
“你這麼想沒有錯，誰處在你的位置上都會這麼想的！他的死跟你沒有關係，那隻能怨他自己，他不該喝醉了酒跑到河邊去。如果他不是自己喝醉了跑到河邊去也就不會淹死了。跟你沒有關係。”小美竭力安慰他，不想讓他太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