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學第一次重生的時候還沒搞清楚狀況,滿心以為自己在做夢,渾渾噩噩地由著那位婦人帶來的白胡子老頭給自己摸脈,然後聽他說了一通聽不懂的文言文,開了幾副藥又離開了。
婦人似乎是跟著大夫抓藥去了,又叫來另一個看起來八九歲的小男孩來看護謝敏學。小男孩長得虎頭虎腦,看著頗為憨實,搬了條破舊的木頭凳子坐在謝敏學旁邊,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護”他。
謝敏學怔了一會兒,各種真實的觸感告訴他,這裏似乎不是夢境。他覺得自己是又看到幻覺了,那他現在實際上是躺在醫院裏還是說之前看到有人跳樓,自己被砸死也是幻覺?
有時候最能讓人瘋狂的,不是對死亡或鬼怪的恐懼,而是你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謝敏學在療養院裏呆久了,漸漸地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精神病患者了。他的理智還在,卻常常會懷疑眼前的一切,害怕他對虛幻的東西所做出的任何反應在其他人看來都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精神病人才會去做的事情。
他沉默地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既不去迎合,也不發出任何疑問,反正也不過是幻覺罷了。
小男孩坐在咯吱咯吱作響的凳子上瞪著他看了半天,也許是覺得有些無聊,他轉頭看了看門外,見婦人還沒有回來的跡象,便調整了一下姿勢,對謝敏學說道:“狗子哥,前兒個蓮兒姐出嫁,村長家可熱鬧了,你生病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謝敏學抿了抿幹燥的嘴唇,沒說話。現在的幻覺是他自得病以來維持時間最長,也最真實的一次。以往的幻覺通常隻會維持不到二十分鍾,尤其是這種還帶了幻聽的時候,時間就會更短,隻有看到一些毫無意義的單線條或者比較簡單的畫麵時才會持久一些。
難道現在他已經病入膏肓,徹底變成一個精神病患者了嗎?隻是,他為什麼要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給自己起個“狗子”這種難聽的名字?
小男孩也沒在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村長家的喜餅可好吃了,聽說是城裏福滿樓的,一隻要八文錢呢……”
他開始絮絮叨叨地描述那個喜餅的珍貴,以及村長家的喜宴上都有什麼好吃的菜色,小花她娘仗著自己幫廚,宴席散了的時候拿了多少剩菜……
謝敏學睜著無神的雙眼看著窗外伸進來的柳條發呆,靜靜等待著眼前的幻覺徹底消失。
然而在那之前,婦人就先回來了,她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白瓷碗進門,聽到小男孩正講到蓮兒姐明天回門,村長夫人一大早就開始張羅明天的菜色什麼的,頓時就是柳眉一豎,朝小男孩喝罵道:“張誌成你皮癢了是不是,我讓你好好看著你狗子哥,你又瞎扯什麼呢!”
小男孩張誌成撅了噘嘴,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挨罵,但似是已經習慣了,壓根沒往心裏去,從凳子上跳下來,三兩下蹦到婦人跟前喊道:“娘,我餓了!”
婦人沒好氣地用手指頂了頂他的腦袋瓜子,另一隻手仍舊小心地端著瓷碗,嘴裏說道:“我看你是肚子裏揣了個小豬崽兒,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餓,鍋子裏還有豆渣餅,回去吃你的!”
“我才沒揣小豬崽兒!”張誌成噘著嘴回了一句,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婦人把瓷碗端到謝敏學跟前,帶著歉意說道:“敏學啊,你別在意,那小子成天就知道混說,嬸子回去一定好好抽他一頓。”
謝敏學仍舊看著窗外發呆,婦人看著他的模樣不知想到什麼,歎了口氣,把瓷碗放下,說道:“嬸子知道你還過不去心裏那個坎,但這日子總要接著過。嬸兒把粥先放這兒了,你一會兒記著喝,等藥熬好了,嬸子再給你送來。”
說完便又是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去了。
謝敏學終於從那根柳條上收回了目光,低頭看了看放在土炕上的瓷碗,隻見裏麵黑黑黃黃的並不是以前常吃的白米粥,那隱隱約約的味道倒是勾得他越發覺得自己饑腸轆轆。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動那粥,閉上眼重新躺回了草席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