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趕到時,秋先生剛剛診過脈出來,他對子衿搖搖頭:“可憐的一家人啊,打擊接二連三的。柳夫人受了驚嚇,怕是難捱到天亮了!”
子衿道:“我都知道了,讓夜暗立即查明那個報信的小廝。”
“好,今晚就著手查。”秋先生答應著,又對他說道,“你回去吧。她神智已亂,見了你,會跟你拚命的!”
子衿默然。
秋先生催促道:“你不適合此時出現在這裏,太顯眼了。”
柳夫人一七那天是年三十,按照風俗,逝者不過年。秋先生安排二十九就出殯送靈。
他十分擔心鳴凰:這六天裏,這孩子木木的傻了一樣,隻是不停落淚,卻不嚎啕大哭;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給吃喝就動動嘴,不給也不動……
他叮囑夜暗、小草和吉青,一定盯緊她。
但是,還是出事了!
二十九那天,大雪飛揚,如同素白的挽幛,如同鳴凰白茫茫無所歸屬的心……
按照秋先生安排,王夫人靈柩暫時厝在王家墓祠,待來年凍土鬆解再做安置。
當一切儀式完畢,大家都轉身走出墓祠的時候,鳴凰突然掙脫小草的攙扶,飛身撞向母親的黑漆棺木,跟在身後的夜暗匆忙間隻抓住她的孝衣……
子初留下一個爛攤子,子衿要一點點收拾,又值年關,他忙得不可開交。
接到飛馬傳遞的消息,他的臉色冷得嚇人,十分難看,他牙縫裏撂下四個字:“欺人太甚!”撇下左右的將官,飛馬而去。
將官們從未見過上司如此,麵麵相覷,不知道誰得罪了他。
子衿縱馬出城,在半路上遇到往回走的秋先生他們。
小草正抱著鳴凰,她認出他就是那晚在長樂殿的陰謀者之一。她不放心把小姐交到他手上,但子衿的眼神足以殺人,小草忐忑地下了車。
鳴凰渾身縞素,臉色慘白,額頭的白布滲著殷紅血色。她雙手冰涼,呼吸微弱……
子衿解下貂氅將她渾身上下裹嚴實,緊緊抱在懷裏暖著她。
女孩子那麼瘦,那麼輕!可是就是這麼一個瘦弱的女子卻向高大威猛的木昆亮出寶劍!
她哪來的勇氣,哪來的膽量?
他清楚地記得佛燭寺藏經樓上的邂逅:她乍開雙臂攔在他麵前說:“求求你!”這三字像柔弱的草芽探出冰封一冬的地麵,讓他的內心融化了……
他記得她向他借錢時,嬌癡地仰著笑臉喊他“侍衛大哥”,那笑臉定格在他的心裏。是不是從那一刻,她的善良和美麗就像種子撒在他的心田了?
他記得那晚的河邊,她癡癡的眼神,那眼神不是京城貴婦小姐那種豔羨,不是那種諂媚,不是那種敬畏——是什麼呢?他說不清楚,但卻牢牢記住了那個清純的眼神!
他記得中秋節之夜飛馬回府時她在他懷中痛苦的呻吟!
他記得宮中甬道相遇時她滿臉的嬌羞!
他記得城外送別時她眼中的落寞!
他記得元韜婚禮上她麵色的平靜和淡涼!
他記得奪過她匕首那一刻她滿眼的失望和仇恨!
子衿頗為吃驚:她與他見麵次數屈指可數,但他居然記得這麼多關於她的細節!曾經有多少女子刻意去接近他,討好他,他都無動於衷。有多少人明裏暗裏議論他是冷心冷麵的狠心人,甚至背地裏笑他不正常,他都一笑了之,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被冰凍了,今世難融堅冰!
可是,就是懷中這個女孩兒像溫煦的陽光,像倔強的小草給他帶來生機勃勃的春天!
她是太陽,而他卻總是固執地給她冷冰冰的大地!她對他甜甜的笑,他卻以世故應對,一直到她的目光充滿仇恨……
——子衿啊子衿,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