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革命體(1 / 3)

「在這人世間所謂的美好,都不過鏡中花而已罷了,其內在的痛苦,才是絕大部分。」

僅僅是,豎寫在合影相框背麵的一句絕望的言語,還有這張合影本身,構成了少年對所有美好事物的記憶,他經常會用手指撫摸著上麵秀雅的字跡。難以想象母親寫下這句話時的心境。

“過來,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日複一日逐漸變得非常非常遙遠的記憶,她的脖子上帶著膠皮材質的項圈,其功能大概就是用來抑製所謂的“能力”,而母親伸出戴著手銬的雙手,即使無法被她所擁抱,少年卻還是能夠強烈地體會到被擁抱的感覺。

“能和媽媽做最後一個約定嗎?”

除了用力點頭之外,他不知道如何表現的更加乖巧。

“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都不許你產生憎恨的情緒,知道嗎?”

“聽你的,媽媽。”

“當你感到孤獨無助的時候,你應該怎麼辦?”

“把我的……孤獨……分享給別人,讓別人,知道自己不想孤身一人!”

“很好,就這樣,我的孩子,你要用力把這句話記在心裏,如果怕忘了,寫在手心也可以,記得,你不是為了恨別人而降生於世的。”

勇敢地探出稚嫩的手指,與母親緊緊勾在一起,手銬發出了金屬碰撞所產生的聲響。

“在你的人生當中,他們會用刻薄的言語諷刺你,用惡毒的手段傷害你,甚至想要置你於死地,無論身處多麼令人絕望的情形,其中也必定存在著難以發覺的希望,即使是最微弱的希望,答應我,你也要為此而活著。”

“我答應你。”

“我不能看著你長大,陪伴你到最後,但媽媽會在某個地方等你,當你,比任何人都竭盡全力地活著,最後,你就一定會到達那個約定的地方,媽媽就在那裏。”

在這人世間所謂的美好,都不過鏡中花而已罷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一些曖昧,因此少年懷疑年幼的自己為了保護身心不就此崩潰,所以讓自己忘掉了媽媽是如何被人拽住頭發生生向後拉扯,而她拚了命的想要用手再觸碰一下自己,但手指與手指之間幾厘米的距離,讓這最後的觸碰未能如願以償。

其內在的痛苦,才是絕大部分。

即使如此令人感到絕望的字句,也能夠在其中發現極微小的希望,大概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少年才擁有了這個名字。

盧鏡花。

“盧同學?”

“啊……”

思緒完全偏出了此刻正麵對的場景,盧鏡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畢業約談的會話中走了神。

“對不起!”

他趕緊向自己的班主任道歉,那是一位年近四十歲的女性數學老師,按照當前的教育體製,高中三年級第一個學期結束前,班主任需要對自己的學生逐一進行約談,內容主要以未來發展為核心,詢問學生對於未來的見解與方向。

“你在畢業去向這一欄裏填的是就業,能告訴老師是什麼原因使你不想考大學嗎?”

林老師從不掩飾對自己的關心,畢竟監獄高牆裏羈押的少年犯大多數都是來自於破碎的家庭,但像盧鏡花一樣家庭徹底毀滅,父母均已謝世的少年則更為值得關注,可他非但沒有走上歧途,形成乖戾的脾性,反而與人和善,不計代價地幫助他人,甚至擁有著“紫羅蘭高校的美少年”這種代稱。

“……我大概,隻是單純的不想上大學吧,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這不是任性的時候!”

師生二人坐在木椅子上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

“你的成績足夠考進大學,即使去報考以職業教育為主的專科學院,也比你所說的就業要好很多,希望你明白這一點。老師我雖然不能左右你的人生,但同時我也絕對不允許你草率地毀掉自己的未來。”

說到這,班主任林老師用掌心扶了下古樸的眼鏡,似乎下了很堅定的決心去勸諫自己的學生,這姿態仿佛是一位冷靜的女性策士。

“我認為自己適合去就業。”

“那麼老師問你,你現在擁有什麼職業技能?”

“並沒有。”

“那麼你所能從事的工作就非常有限了,在30秒內就能完全概括,一個剛剛高中畢業就踏入社會的孩子,是很難擁有一份正式工作的。”

“我不會奢望自己立刻成為正式職員,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師知道,我甚至比你的同學都還要了解,你參加了3個誌願者團體,而且都是最髒最累的誌願服務,你比任何人都想要服務這個社會,你擁有想要幫助別人的熱情,並且身體力行,真正去做了,但這也不能成為你草率決定未來的理由,告訴我,到底有怎樣的理由才能讓你放棄讀大學,這必須非常有說服力才行。”

“啊……我就是覺得,大學生們,都太耀眼了,像是閃著光一樣,我比較適合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努力啊。”

“這叫什麼理由?”

“夏之國的教育體製,很難相信是真的為了篩選人才,設置高難度的入學考試,會不會是因為教育資源有限而不得不去犧牲一部分人去滿足另一部分人,是為了淘汰吧,如果我放棄了,那麼直接意味著就有另外一個人能夠獲得幸福,林老師,我想走的道路,不需要靠讀大學來完成。”

“老師一直認為,你擁有崇高的理想,但你這番話卻令我很難認同了,難道你就不想獲得幸福嗎?”

“說的再明確一點,我不認為現在是談論幸福的時候。”

此時操場傳來一陣喊叫,似乎有班級在進行足球競賽,根據這歇斯底裏的叫聲判斷,必定是有一方球員給對手形成了危機。

中年女教師陷入了片刻沉默,視線稍許遊離開眼前的主體。

“你看到了吧?。”

“什麼?”

“前些日子在紫羅蘭高校附近被槍殺的那孩子。”

“是的,我看到了,他是二年七班的學生,被領蜂的人,用槍近距離射殺了。”

“在放學的路上。”

調整了一下坐姿,花一樣的少年擺出結論性的手勢。

“人類與能力者互相殘殺的世界,無論如何,這都是錯誤的,你說呢老師,在我們的街區有人死掉了,沒有審判,僅僅根據他們所謂的什麼「裏法」,就去抹殺一個尚未為成年的人,不管他們的身體具備怎樣的奇異力量,可能對社會構成怎樣的威脅,但是在過程尚未產生前,都沒有被近距離射殺的理由,而不幸的是我剛好看到這樣的場景,所以,我不再認為這個世界足夠美好,反而很可怕。”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條縫,實習音樂教師探出半個頭。

“我來拿點東西,之前幫學生複印的樂譜落在桌上了,你們繼續……”

在她離開之前,盧鏡花和中年女教師都沒有再交談。等到氣氛慢慢恢複到之前的感覺中,林老師首先打破了僵局。

“反抗存在很多種形式,死掉的孩子,曾經公開反對領蜂集團,所以,盧同學你是要選擇放棄高考這種非暴力的方式嗎?”

“不會有任何效果的,但我還是想忠於自己的內心,所謂先人後己吧。”

此時女教師似乎卸下了身為教師所擺出的姿態,也暫時拋開了多年以來利用數學教育所構成的邏輯思維,而是像朋友一般,真誠地麵對著自己的學生。

“但反抗就是反抗哦。”

“那麼林老師你呢,當學生遭受如何不幸,你又有何感受?”

“這一部分,就顯得老師更像個女人了吧,如果他們再敢來的話,我就拿一枝花插進他們的槍口。”

“真不像您啊,可惜,他們所使用的武器口徑太小了。”

盡管沒有達成共識,也沒有能夠建立互相理解的基點,不過一場對談能夠以稍微浪漫的方式收尾,並不算太壞。

“總之,盧同學在寒假結束前我還要約你一次,關於你的前程根本沒談出個所以然啊。”

“哈,好吧,那麼……”

“嗯,今天就到這裏吧,關於你就業的意願,暫時是不許可,明白嗎?”

“喔!”

“對了。”

中年女教師伸出手指,對準剛想要走出辦公室的盧鏡花。

“明天星期日,51街區教會有讚美詩活動,聽說是關於寬恕的主題,為了紀念死者,有興趣的話,去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

“啊,謝謝。”

“堯兒,快點切!”

洋蔥飯店的廚房裏,高個子老板不僅集中精神去調兌料理所需要的湯汁,同時還對自己的手下不停發送著指令。

“全要蔥白,絲必須要切細,你快點切。”

“好嘞!”

菜刀與砧板所形成的響聲很難算得上具有規律,這說明改刀的手法還稍顯稚嫩,需要小心控製刀距,維持蔥絲粗細均衡。

“堯兒!我聽動靜怎麼不太對呀,你慢點切。”

“好吧。”

名字被老板以兒化音進行縮略的青年將切好的蔥絲利用菜刀托入了鐵盒內,轉身打開身後的冰箱去取已經放入盆中的青菜,此時高個子老板也將燒熱的湯汁倒進了鐵桶,斜了一眼青年改刀師傅。

“堯兒你快點弄!”

“……好……”

“青菜一定要洗幹淨,萬一把安吉拉薇薇安小姐給吃竄稀了怎麼辦!”

“哎呦,您啊,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不對嗎?”

“首先!”

青年為了保持肅靜,先將水龍頭關掉,擺出了一副認真的神情。

“Angela,是父母為了紀念女兒的降生,而這個名字實際在她生下來那一刻,就已經帶到了人世,薇薇安大小姐,她本身就是天使,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您務必要將安吉拉、薇薇安大小姐和竄稀這種粗俗的字眼徹底進行區分,它們不可以連在一起使用!”

“所以安吉拉薇薇安小姐吃了不幹淨的蔬菜也不會鬧肚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