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情字最傷人(3 / 3)

雨孤雲見了低歎一聲,如往常般為她把腳上的錦靴脫去,替她蓋好被子。然後把門輕掩,自在簷下靠牆坐著,眼望天上飄過的朵朵狀如蒼狗的白雲發呆。

老皇爺打發人過來瞧,見二人如此,又悄悄地去了。

晚飯開到餐桌上。龍月兒起身胡亂吃些,扒在窗口上看雨孤雲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便如往常般高聲叫他:“哎,來喂我——不然我怎吃得下?”

雨孤雲爬上樓來,卻見龍月兒已經躺倒在榻上,指著桌上道:“吃吧,吃飽了再與我慪氣。”

雨孤雲也不知她這句話從何說起,搖頭道:“我不吃。”轉身就想走。

龍月兒噘嘴道:“那我以後也不吃了,陪著你餓死。”雨孤雲聽她言語裏有些意思,心不禁怦地大跳一下,坐下來吃飯。

但也隻是吃飯,之後並無其他。雨孤雲見龍月兒仍舊把臉向壁躺著,不想理會自己,無奈隻得出來,還在那裏坐著。

星光漸漸燦滿蒼穹,和一弦下彎的月兒共同明亮。

雨孤雲想著樓上房裏的那個龍月兒卻比這個要溫暖美麗,嘴角不禁漾起一抹微笑。

正得意,聽頭頂的聲音道:“把這個蓋著,夜裏總還有些涼。”不待抬眼,一床棉被已經扔在自己的懷裏。轉頭見龍月兒急匆匆地去了,好似怕雨孤雲追來。

第二日也就這般。兩個人都不知該如何麵對彼此,也就相互躲著對方。

老皇爺自然樂得見女兒和雨孤雲之間的疏遠,聽報說她無恙,便裝作一切不知般不予過問,這是老年人才有的奸猾。

吃過晚飯,雨孤雲想著這是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夜,明日無論如何要趕回去,便喚住洗漱之後要往帳裏躺身的龍月兒。

龍月兒也覺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停住道:“怎樣?”卻把雨孤雲問住,想不起來要怎樣,隻能痛苦地看著龍月兒抿緊嘴唇沉默。

二人對著一支插滿蠟燭的燭台斜切而坐,都被燭台上麵跳蕩的明亮晃得眼花。

龍月兒見到雨孤雲如此為難的表情,倒也能體會他糾結不清的心思。

整斂一下精神,道:“不用和我說什麼。你已經和她做下那麼苟且的事情,說什麼言語能遮掩?你還是回去吧,相比於我,她更需要你在身邊。”

雨孤雲沒想到龍月兒有這等心思,倒驚訝。才知她已經比自己想的長大許多,勇敢到能夠承受看似不堪的事情。

第三日雨孤雲孤單單地走出皇爺府,沒有人出來相送。

一人獨騎躑躅在去往雁鳴山英雄嶺的路上,想著在其中生活了十幾年的皇爺府從此與自己再無絲毫關係;想著和自己相伴了這多年的龍月兒從此再也無緣相見,雨孤雲還是覺得有滿腹說不出的傷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簌簌滑落。

才知世事變化無端,叫一切都不能恒常。昨日還屬於自己的什麼,今兒早晨便都不見,能奈何?

花盛開在雨孤雲走的第一日裏精神尚好,一個人微微地笑著把洞房裏的一切都收拾整齊。

尤其那塊染血的白綾,拿在手裏瞧了又瞧,覺得驕傲。仔細折起,壓在枕頭下麵,等著待雨孤雲回來時再給他看。

第二日卻有些焦急,常常走到門前向下麵那條彎曲在草叢裏的上山小徑上張望。

但又怕別人知覺,匆忙地閃回房裏,撲在不舍疊起的被褥間聞著似還有雨孤雲身體的氣味,想著那夜曾經的一切,笑一會兒,哭一會兒,然後迷迷糊糊地睡。

第三日卻再坐不住,早起就守在寨牆的後麵眼巴巴地望著麵前的一片空曠煩躁。

哥哥見了過來勸:“有他身影就告訴你,何必親自等?”

花盛開搖頭道:“可我覺得,他不會回來了。”一語將哥哥驚住,道:“為何?”

花盛開又說不出為何,埋頭不語。

直等到太陽西墜,那山徑上也沒有個人影出現。

哥哥暗裏派出去尋的兄弟先後回來報說不曾見到雨孤雲向這邊來,叫花盛開更加地焦急。眼看著最後一抹金紅就要被山的暗影淹沒,花盛開已經絕望,把早橫在手裏的鐵刀端起放在肩頭。

但這一次卻是將刃口朝向自己。向哥哥道:“隻答應我一件事,把我葬在這山向陽的坡上,叫他在明年我的祭日時能夠尋到就好。”

哥哥早哭得不堪,阻攔道:“何苦如此?”

花盛開低歎一聲,搖頭道:“若不如此,我在佛前發過的誓言豈不成空?還有什麼意思?”

哥哥知道妹妹是個凡事認真的人,無奈隻得點頭道:“好——我應你就是——”

花盛開站在寨牆之上,望著遠方道:“雨孤雲,我不恨你——”

她一語未完,聽旁邊有個人高聲叫道:“那不是二當家的相公嗎?”眾人都凝目光張望,很快有人也認出來,紛紛跟著叫喊。

花盛開看清從另一邊漫生的荒草裏正有個人奮力地向這邊跑,手裏還揮舞著什麼,卻正是雨孤雲。不禁從心裏生出一陣狂喜,叫手腕失力,把鐵刀跌落在腳下,身體搖晃著便要倒。哥哥見了忙一把扶住。

雨孤雲自從進山之後,隻顧著傷心,任憑著那馬自己胡亂地走。待緩過神來,想起四下裏看時,才發現早已迷失。

他對山裏的路徑和風景本就不熟悉,怎會知道如何回到英雄嶺?隻管胡亂地奔馳。一天下來,把胯下的馬都累得劈腿,趴在地上起不來。

眼見得夕陽向晚,雨孤雲心裏愈急,暗惱自己顛倒。

幸好碰見一個打柴的樵夫經過,向他問起,指點去往英雄嶺的捷徑。雨孤雲見馬兒已經幫不上忙,為保全它性命,索性送與樵夫,叫他歡喜到不堪。提著雙劍手腳並用地一路攀爬,在最後期限裏叫花盛開看到自己揮舞雙劍的身影。

花盛開由絕望中忽地轉入極喜悅的境地,隻覺得胸間幸福滿溢。顧不得羞澀,在雨孤雲奔進寨門時一躍撲入他的懷抱,偎著臉兒嚶嚶地哭個不停。

眾人見了自覺多餘,紛紛散去,剩她倆個在漫吹的山風中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