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折轉入一條沒人經過的狹窄小巷後,童牛兒先將手裏提的中藥包拋上旁邊的房頂,再將粘在牙上的黃黏米麵一點點摳下來舔入肚中,算作充饑。
喘幾口放下心來的大氣,以為自己這一次的表演大獲成功,好不得意。整斂手腳精神,興衝衝地步出巷子,在遇到的第一個酒肆裏討來一隻壞掉大半的破碗和一雙曲裏拐彎的筷子,一路敲打著走。口裏喊著花兒乞丐的討飯號子,心裏有一種久違的輕鬆浮現。
才知道塵世裏竟有這多不堪承受的羈絆在,卻隻有兩個人躲得過:一個是蹲在雲尖裏的皇帝老兒;一個是趴在陰溝裏的花兒乞丐。餘下的都被約束著不得自由。
吃著破碗裏的殘羹剩菜,童牛兒不但不覺得惡心,反倒甚感香甜。
迷惑半晌,才知自己在骨子裏就是討吃剩食的命,不論攀爬到怎樣地位也改變不了。不禁覺得喪氣,以為幹脆放棄一切,重新做回乞丐算了。
多半日走下來,已經把古良城轉個大概。知曉一條正陽大街貫通南北,是最繁華熱鬧的去處。
另外幾條街都窄得不容車馬,沒什麼風景。童牛兒想著自己和金錦夫人素未謀麵,也不知她生得怎樣嘴臉,要在這萬多人裏尋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禁有些發愁。
夜裏宿在城西一座破敗的誰家祠堂裏,伏在能遮擋風寒的供桌下麵。佝僂著身體一覺睡到天亮,連夢都不曾做。
直到陽光轉過遮擋的半塊破爛門板照在他的臉上,童牛兒才緩緩睜開雙目。
恍惚半晌,明白自己不是睡在被褥鬆軟的榻上,才覺出腰背的麻痛。
慢慢起身,望著四壁蛛網漫結、空中塵埃浮蕩的四周,還是覺得淒涼悲慘。以為自己這大年紀若還在吃剩食、睡冷地,活得倒也真的沒什麼滋味,不如死掉好些。
其實人生不怕別的,就怕比較。因為鼓動了也要如何的欲望,所以才有了患得患失的痛苦。
這般讓人不斷攀爬向上的動力其實是最害人虐物的根源,若把持不住,就會淪落為被奴役的奴隸掙紮,跌入得失的深淵裏浮沉。
所以知道如何向前不是能為,知道適可而止最重要。
從各家門前走過,童牛兒見有婦人在,就上前詢問可見一名叫金錦的夫人來過。
有沒趣的一句不答,轉身就走;有見童牛兒眉眼生得端正的,笑著逗弄他幾句,但最後卻沒個答案在。
童牛兒直走得兩腿酸軟,問得口幹舌燥,嗓子眼冒火。接連三天下來,還是一無所獲,不禁好生失望。
但他有從小被困厄磨練出的倔強,一副抵死也不肯認輸的無賴性格。把牙咬緊,將討來的寒冷剩飯囫圇裝入肚中,讓身體被夜裏的涼風吹拂得瑟瑟而抖,卻不曾有過絲毫退縮的念頭在。
這一日走到城南折西的一條巷子裏。看兩邊的房子建得還算規整,門樓也甚高大,住的應該都是家境殷實的人家。
童牛兒正逐戶打量,聽不遠處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抬頭見一名婦人高挽袖麵,兩手吃力地端著一個大木盆,正將其中的髒水潑灑在街麵上。
不待她回身,童牛兒高叫一聲喝住,疾走幾步上前問道:“敢問小大姐,這附近可住著一位叫金錦的夫人?”
那婦人一驚,臉上立時浮起緊張驚懼的神色,道:“你找她作什麼?”
童牛兒眼光何等毒辣,立時瞧出異樣端倪,不禁仔細打量她。
這婦人衣飾雖然粗陋,麵上雖有塵土,但卻遮掩不住眉眼間的光華麗色和自幼生活在錦衣玉食裏、受禮樂教化養成的矜持典雅氣量,是與眾不同的大家閨秀形色。
童牛兒腦中靈光閃動,張口問道:“你便是金錦夫人吧?”婦人卻嚇一跳,慌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你認錯人——”轉身就走。
匆促間卻將鬆散發髻間插的一隻玉簪掉落下來,正跌在石階上,一聲脆響後斷做兩截。
婦人哎呦輕叫出來,顯然疼惜非常。稍微猶豫後還是慢慢關上門扇,被遮掩的目色裏滿是幽怨地看向童牛兒。
童牛兒被那目光所刺,心裏不知為何生出難以解說的疼。
呆怔片刻,低身將兩截玉簪揀起端詳,才驚見簪頭鏤雕的竟是一隻雙展翅膀欲飛的鳳凰,不禁大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