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收回肥大身軀,靠在椅中,眯起雙目道:“魏忠賢。”
雷大郎又是一驚,以為聽錯,道:“哪個?”魏公公切齒道:“魏忠賢——知道嗎?”雷大郎待聽得明白,倒怔住。
因他早知這魏公公和魏忠賢一向攬肩搭背,形如親生兄弟,恨不得穿一條褲子行走,蓋一條被子寢睡,從別人眼裏看來最是要好不過。
卻不想今日魏公公竟叫他去殺,怎不讓他吃驚?
正想詢問緣由,魏公公卻打個哈欠,起身道:“一切自有康公公為你安排。”轉身便走。
幾步後又回頭道:“不要走漏消息,不然——哼——”扭著肥大屁股去了。
雷大郎和康公公緩步回行。
康公公見得雷大郎低頭無語,眉頭緊鎖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這多年,怎不見有些長進?”
雷大郎苦笑道:“終不如你老成,知道魏大人那般問起,要辦的事必不容易。”
康公公哈一聲,道:“他若要我去,我又豈能逃得掉?隻是你若先應下,人情便淡得多,總不如他先張嘴來得隆重。”
雷大郎知他所言不差,道:“魏大人不是一向和魏忠賢好麼?怎地還要殺他?”
魏公公先將跟隨小太監攆得遠些,然後放低聲音道:“你有所不知,魏大人原和魏忠賢好是不假,可今日卻大大地不同了。”慢慢將魏朝和魏忠賢之間的往來勾搭講與雷大郎聽,雷大郎才明白二人之間的恩怨原委。
原來魏忠賢初入宮苑時,目下一片漆黑,先在司禮監做了一名小太監,幹些雜役活計。
但他心性狡詐,擅於阿諛奉承,夤緣巴結,竟將自己調到甲字內庫當差,並因緣結識了在大太監王安手下得寵的魏朝。
魏忠賢自然一眼看出魏朝的可利用之處,便如蛆附骨,緊緊咬住他不放。
魏朝本是淺俗小人,怎擋得住魏忠賢的招呼?見他如此盡心討好,自然歡喜,也多予照顧。
如此一來,更叫魏忠賢認定魏朝可攀,便找百般藉口與他相好。
但他本是個庶民白丁的底子,身無長物,字都不識。而魏朝入宮時長,身份顯貴,二人相差實在懸殊。
但魏忠賢卻能,竟借著同姓,涎著臉與魏朝認下宗親。
魏朝不識他狼子本性,還道此人秉性忠厚,為事認真,可與結交,便也不知覺,還常常在王安麵前誇獎魏忠賢。
時日一長,叫王安也對魏忠賢青眼相看。
後來魏朝引薦魏忠賢到還是皇長孫的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宮內主管膳食,讓魏忠賢有了接近未來皇帝的機會。
當時的朱由校還隻是個懵懂少年,見這個太監既奉承唯謹,又粗猛可愛,最善討自己歡心,甚覺喜歡。
待王才人病故後,便由魏朝托與自己對食的朱由校的乳母客氏提起,叫魏忠賢為朱由校辦膳。
朱由校的膳食原本有客氏負責,此時轉由魏忠賢操管,二人之間自然多有來往。
魏忠賢見這客氏在朱由校麵前言語有力,主事不二,便立刻認定這該是自己要攀附的另一棵大樹,是以下力討好。
客氏隻是個淫邪女子,如何抵擋得了?時日無多,便與魏忠賢暗中勾搭在一起。
其實客氏早就對任事綿軟,卻又冷酷自私的魏朝生了厭惡,有心換個“菜戶”(宮女稱其所歡宦官),是以當見到膽色雄壯,剛猛敢決的魏忠賢後,便如蛆入糞,自然和諧。
二人初時還遮遮掩掩,尋機求歡,不想讓魏朝知道。
但這類事向來如風中之塵,乘高飄遠,傳播得最快不過,又能瞞得住誰?
尤其這客氏自與魏忠賢勾搭後,看魏朝便似菜裏蒼蠅,水中蜉蝣,說不出的厭惡,豈肯給他好臉色看?
魏朝卻傻,初時摸不著頭腦。待挨過幾次叱罵後暗覺不妙,遣人仔細打聽後才知真相,不禁氣得魂魄出竅,肝膽易位,幾欲噴血。
想著自己千忙萬忙,卻不想最後竟落得引狼入室,為虎添食的下場,怎肯甘心?反複思量後,以為要想泄去胸中之憤,唯有殺之而後快,是以找來雷大郎和康公公安排。
但他也知,魏忠賢掙紮到今日,有客氏和即位不久的熹宗朱由校依靠,已遠非當年向自己哭悲歎苦時的窮落魄可比,想殺他怕不容易,弄不好恐還要惹禍上身。是以魏朝想先叫雷大郎衝在前麵探路,事情一旦敗露,便殺之滅口,叫魏忠賢死無對證,抓不到自己的把柄,然後再讓康公公去殺。
他如意盤珠打得雖響,卻是空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