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乘法王乘回光返照之機,命心腹偷偷將唯一對‘大乘法王’之名沒有窺伺之心的兒子昆澤密隱喚到榻前,將‘大乘法王’的金牌傳與他。叮囑道:“你的那些兄弟必不能容你。此地已經不宜久留,你快快去吧。”
昆澤密隱哭倒在榻前,道:“天地茫茫,一片蒼白,叫我去哪裏容身?”
老大乘法王亦知他那十個兒子心腸狠毒,昆澤密隱若不躲到萬全的地方,早晚必要喪命在他們手中。
左思右想,記起一個地方,命人準備下白綾和朱砂,手拄榻板給大明當朝皇帝寫下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並叫人備下快馬,偷偷送昆澤密隱出西藏,投奔中土,到大明皇帝的宮苑中尋求庇護,躲避災禍。
雷大郎聽到這裏,已明白個大概,道:“你便再不曾回過家鄉嗎?”
老和尚喘息片刻,道:“你來的前一年,我曾偷偷回去過。那裏——畢竟有我的九個妻子和十五個孩兒。卻不想——唉——我本不該回去嗬——”眼中慢慢流下淚來。
雷大郎猛地想起多年前自己頂風冒雪所見的那一幕:十五名紅衣人環圍在老和尚的身前,一個個飲刀自盡,想來必是在逼老和尚交出‘大乘法王’的禦封金牌。
用這等慘烈手段爭奪榮華富貴,倒夠卑劣。
老和尚見他麵上現出憤憤之色,低歎一聲,道:“你當還記得那一夜,我曾叫你拿這個蒲團給我那十五個孽子,就是要由你的手選出繼承‘大乘法王’名號的人。誰料想佛祖自有安排,你竟把這蒲團給了一個死人,叫餘下的那些人絕了希望。你卻不知嗬,你在無意之間為我救下了那八個兒子的性命。這便是我下心傳授你武功的用意所在,隻為謝你。”
雷大郎畢竟年青,還想不明白世事之間的轉折關聯,詫異道:“我何時救下他們了?”
老和尚哈地苦笑一聲,道:“當年我父把這名號傳與我後,隻能將我送到這裏來保全性命。若我將這名號傳與他們八個中的一個,他又去哪裏躲藏?怕立時就要命喪在我麵前。這就是我寧可看他們自殘,也不願交出這金牌的緣故——我這個父親做得如此絕情——老天豈能繞我?——”老和尚唏噓成泣。
雷大郎想起那日眾紅衣人手提月牙彎刀的洶洶模樣,以為他所言不虛。道:“今夜來的是些什麼人?”
老和尚道:“還能有什麼人?自然是我那些兄弟遣來的。自我的兒子離去後,我就料知必要有今日嗬——都隻為它——”老和尚將金牌接入手中端詳著,目光漸漸迷離不清。
雷大郎此時心性單純,還不知人生險惡,如撐篙涉灘,尺寸皆都湍急。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叫一顆心隨波逐流而去,漂泊浪蕩一生。向老和尚道:“這個金牌怎地就如此寶貝?你又何苦留它?給他們不就完結了嗎?”
老和尚搖頭歎道:“這哪裏隻是個金牌嗬?分明是殺人奪命的符咒。而我又豈是貪它?我知道它一旦落入我的親人之手,必要惹起無休止的爭奪和仇殺,不到最後一個人倒下那一天是不會完結的,我是不忍看到他們如此嗬。唉,人心貪得,不知饜足,誰能奈何?”
雷大郎也覺無奈,想了片刻,道:“將它毀去不就完了?”老和尚抬眼瞟他,把金牌在手裏摩挲著低聲道:“這是我祖上傳下的無上至寶,我怎敢損毀?豈不是落下大不敬的罪名?便是佛祖也不會容許。我又怎舍得毀掉?我——唉——”
老和尚慢慢閉上雙眼,倒入雷大郎懷中。不待日升中天,溘然長逝。
雷大郎想著老和尚的一生就在這個畝半大小的寺院中如此完結,不禁感到說不出的憋屈,倒將原本在胸中翻波湧浪的悲哀衝淡。以為老和尚此去想來能夠到達一個廣闊明亮的天地間,要比這個陰暗孤寂的塵俗世界強過萬千倍,暗覺欣喜。
在大殿的後麵,一棵高大菩提樹下掘了一個深坑,將老和尚連同金牌一並埋葬。以為除了自己,怕再不會有人來此憑吊,索性不立墓碑,隻在菩提樹身上刻下‘大乘法王葬身處’幾個字。
老僧初喪,令雷大郎陡感孤單。想著茫茫天地間,眾生數千萬,卻再沒有一個人如老和尚般肯來疼惜自己。終忍不住胸中之悲,伏在墳頭上嗚嗚咽咽地哭。
小太常一日不見他身影,心中惦念。傍晚來尋,才知老和尚圓寂,也陪著雷大郎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