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卿卿最堪憐(2 / 2)

賽天仙趴在欄杆上向下瞧個清楚,聽得明白,原本陰暗壓抑的心裏忽然似被塞進個碩大的太陽,照得滿堂光明燦爛、溫暖舒泰,連一絲陰霾也無,歡喜得嗚嗚咽咽地哭,身體自欄杆一點點滑落到樓板上。

小丫頭見自己的計謀得逞,興奮得將小臉漲到通紅,滿是得意之色。

童牛兒走到賽天仙旁邊伸手將她攙起。

賽天仙情不能自已,隻覺身軟如綿,連站立也難,緊緊依偎在童牛兒的懷中。

二人正向門裏走,童牛兒轉頭見小丫頭在旁邊看著他倆個笑,噓一聲道:“還不快去買些吃食回來?”

小丫頭脆應一聲,飛跑著去了。

二人回到房中,賽天仙賴在童牛兒懷中不肯出來。

童牛兒見了調戲道:“不是說想我一整天麼?怎個想法?”

賽天仙聽他如此問,隻覺得心中似有訴不盡的委屈洶湧到眼前,好象孩兒在外麵被人欺負,正愁苦時,忽然看見娘親走來,立時知道眼淚有了要緊的用處。賽天仙也不答言,將頭偎在童牛兒胸前低泣不已。

童牛兒等了半晌不聞回答,有些著惱,扳起她的臉兒看時,才見胸前官袍已被淚水洇濕一片,驚道:“哭什麼?”

賽天仙吸著鼻子哽咽道:“你不是問我怎個想法嗎?就是這個想法。”說罷又將臉埋在童牛兒胸前,雙臂緊緊環住他嚶嚶而泣。

童牛兒久在風月場中混跡,任什麼都通透,轉瞬明白這女孩兒怕是要賴上自己,自己許是掉入人家設的局中,想不到機關算盡,倒被她蒙騙了。

可雖然心中不甘,但想著惡事已做到絕,狠話也說到盡,如地上潑水,勢難收回,怕隻能認下。

但他生性不羈,過慣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要他背上這大一個負擔,想著都苦。在賽天仙背上輕拍道:“別傻了,我這樣的豈是你托身寄命的良人?怕不將你害了才怪。”

賽天仙卻將身子扭著道:“我不管,便叫你害了我也認命。”

童牛兒生平頭一遭聽人對他說如此深情言語,也禁不住怦然心動。

但轉念又覺得滑稽,這賽天仙是個風月女子,都說‘花子無情,戲子無義’,她的話怎可輕信?怕又是騙自己入局的手段。

欲待婉言拒絕,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隻擁了賽天仙的細瘦身體怔怔地站在當地發呆。

賽天仙哭了片刻,淚水漸收,心緒稍平。慢慢抬頭打量著童牛兒道:“自哪裏弄來如此光鮮的一套行頭來嚇我?發達了麼?”

童牛兒嘻嘻一笑,到椅上坐下,掂起一顆去了皮的荔枝白肉扔入口中嚼著道:“剛唱過一堂長阪坡,來不及換裝就來會你。”

賽天仙聽他說戲謔之語,嗤地笑出,道:“你演哪個?趙子龍麼?”一邊來在他身前蹲下為他脫腳上的靴子。

童牛兒眼看著賽天仙烏發疊髻的頭頂,心忽地一痛,似有根針狠狠地刺入一般。

他自是明白青樓中的規矩:娼女最不肯為客人脫靴。因本就低賤,若再彎腰弓背,更顯一文不值。但凡是人,誰不想為自己留一份尊嚴在?

可賽天仙今日竟肯如此待自己,倒令童牛兒心生感動,才知她已經不拿自己當尋常客人看。

小丫頭手提酒菜進門,將桌上的殘羹撤去,重擺吃食。

童牛兒敞開雙腿沒個樣兒地坐著,捏一盞酒向賽天仙道:“我窮得隻剩褲子,你若跟我,早晚餓死,有甚麼好?”

賽天仙將童牛兒脫下的罩袍和摘下的佩刀掛在壁上,聽他如此問倒一時怔住,麵壁立了半晌,又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著低歎一聲,道:“有甚麼好?無非是想找個依靠,叫來日不再受人欺辱罷了。除此一樣,似我這等人還要甚麼好?”轉身來在童牛兒身邊道:“你若不嫌,我自能掙下金銀養你,不會讓你餓著——”

童牛兒不待她說完,哈地一聲笑出來,道:“我童牛兒便再不濟,妻兒總養得起,你怎地小瞧我?”

賽天仙聽了也嘻地一笑,道:“如此說不用我養你了?”

童牛兒才知失口,轉頭看向她,見她正向自己閃著眼睛,知道這女孩兒也是個鬼機靈,和自己一路貨色,心中倒有了幾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