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音院裏笑聲陣陣,閔蘭微微側躺在一張雪白的狐裘之上,杏色的裙擺鋪展開來,發髻有些微的散亂,幾縷青絲自額角垂了下來,清麗的麵容平添了幾分柔媚。一雙柔荑輕輕撫在起伏不定的胸口,半晌才緩緩道,“安兒,你說,他們竟喚你一聲‘仙女姐姐’麼?”
宿安無奈地撇了她一眼,心道,有這麼好笑麼,你們這明擺著就是不相信。隨即迅速起身,素白的裙擺一晃在空中劃過一道好看的弧線,她笑吟吟地麵朝著閔蘭站定,繪聲繪色地把她如何發現了蜷縮在破廟裏奄奄一息的虎子,如何為他施診熬藥,並吩咐素衣準備了許多吃食,那孩子醒來後拉著她的手便喊“神仙姐姐”的事情細細講述了一遍。說完,滿意地端起了矮幾上的青瓷茶盞,一飲而盡,末了還砸吧著嘴,連聲道,“好茶,好茶,早知道娘這裏有上好的雨前龍井我還喝什麼玉露啊。”
閔蘭寵溺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袖兒也笑吟吟地道,“大小姐今兒心情真是格外好。”宿安挑了挑眉,往軟塌上一坐便順勢摟住了閔蘭的胳膊,抬眼看著她和采苓,一臉粲然地道,“我哪次來這涵音院不是心情格外好啊?”
袖兒笑著應是,心道,大小姐平日見了誰都溫和淡然,一副端莊持重的乖巧模樣,唯有進了這涵音院,才仿佛無拘無束地又恢複了幾分孩子心性。不禁又抬眸望向那張與閔蘭有著七分相似的臉,如芙蕖初綻,清雅美麗,又如皓月清輝,皎潔中透著一絲清冷。待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那雙璨若辰星的眸子裏雖溢滿了笑意,可那笑卻像是怎麼也到不了眼底,不禁升起一絲不解和惆悵。心思百轉間,已見宿安纖纖玉指輕輕觸上了閔蘭隱在廣袖裏的腕子,眉頭微蹙,不發一言。夫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邪鬱於裏,氣血阻滯,髒腑虛弱,則脈沉無力。
“安兒,娘的病很嚴重麼?”閔蘭見她良久不語,輕聲詢問道,目光從迷茫轉為驚詫最後變成一絲波瀾不驚的了然。
宿安眼瞼低垂,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手,猶疑片刻,再抬眸時,眼裏已是恢複了一片清明。櫻唇微啟,清淺一笑道,“娘,沒事的,隻是日後要盡量保持心情愉悅,切不可思慮過重。”說罷,轉過身對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袖兒道,“你隨我來。”
剛走出屋子,宿安臉上的笑意便凝在了嘴角,盯著漫天的雨幕微微愣神。良久,才回過神來問身後的女子,“夫人最近除了咳嗽之外都有哪些症狀?”
“回小姐,夫人近來總是頭暈,夜裏也很難入眠,即便睡下了,也時常被夢驚醒,每晚至多隻能睡兩個時辰。”她原本望著宿安冷肅的背影有些失神,此刻聽她問話連忙低下了頭,語氣裏透著一絲緊張。
“我知道了。”想到自己房中尚有些白芷洗曬後研細,煉蜜製成的藥丸,倒是一劑治療頭暈的良藥,便邁步向庭院中走去。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在肩頭也渾然不覺,素白的裙擺下一雙精致的粉色繡花鞋沾染了些許泥土。袖兒仍站在簷廊裏尚未回過神兒來,倒是一抹淡黃色身影從眼前飛快掠過,待仔細看去,才發現是采苓撐著一把傘站在了宿安身旁。
回到宿安居住的梅林小院,兩人已是渾身濕透,采苓手忙腳亂地尋了幹淨的衣裳為她換上。心道,要是素衣看到小姐被淋成這樣,還不心疼死。
縷縷檀香自精致的鏤空雕花熏爐中緩緩溢出,宿安的心神也因著這嫋嫋輕煙漸漸平靜下來。目光沉靜猶如一汪深潭,透過檀木窗欞,望向院落的一角,紫藤蘿花瓣淩亂不堪地落了滿地,空蕩蕩的秋千架子隨著風微微晃動,目光有片刻的凝滯。記憶裏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兒坐在秋千架上,笑盈盈地回頭看她,白玉般的麵容上浮現出醉人的梨渦,“姐姐真好,小寧最喜歡姐姐了。”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即使她喜歡的那個人,是自己朝思暮想那麼多年的人。可是,小寧,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姐姐……
眼眶一陣酸澀,她忙扭頭,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小寧呢?”
“二小姐一早就出門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采苓擱下手中的梨木梳子,後退了一步,垂頭應道。
她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裏的玉蘭木簪,語氣淡淡道,“既然如此,中午就不必傳膳了,叫她們隨便準備些糕點送過來就好。”說完,起身向門外走去,徑自進了隔壁的藥房。她記得,藥房裏閑置許久的龍齒,於心悸煩熱,失眠多夢可是一劑良藥。心氣不足,以致心悸怔忡,夢寐不寧者,配入人參、菖蒲、朱砂等養心安神藥中用之,效果更佳。忙活了一會兒,方開口喚采苓進來,“這白芷藥丸你且送去涵音院,我這會兒得出一趟門取東西。”
采苓見她轉身欲走,忙開口問道,“小姐不先用些點心嗎?何況雨下得這麼大,要取什麼就讓苓兒替你去吧。”
“罷了,糕點就先放著吧。”忽而,轉身輕拍了下她的肩,語氣和緩道,“晚膳記得讓她們準備你素衣姐姐愛吃的糖醋魚。”
采苓聽罷,抬眸看向眼前麵容清冷的女子,再欲開口,卻被宿安打斷,“聽話,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