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落校園(1 / 3)

鹽堿荒灘上的小縣城,隻有自東向西的一條扁擔主街。東西長,南北短,建築低矮,土裏土氣。洋氣不洋氣往往跟高度有關,比如大廈、洋人、高跟鞋、高腳杯。

縣一中就在汽車站北邊,一直往北走,撞到圍滿草垛的大影碑了,繞過去再往北,就看到學校大門口了。

天空銀雲密布,聚在高處,俯視著小縣城,密謀商討著什麼。雪絮紛紛揚揚,下得越來越緊。

縣一中的一排排教室伸出一溜溜煙囪,鑽出不見首尾的黑龍,黃澄澄的冰溜子掛得讓人揪心,像是握著毒素彈,隨時要墜落,襲擊下方。

“聽說要換語文老師了。”兩名男生縮著脖子,腳下的雪“咯吱咯吱”叫喚不停,胳肢窩夾著飯盆往食堂走,瘦子小聲嘀咕,“語文老師吃嫩草,這下算是磨著牙了。”

“你咋消息這靈通呢?咋回事兒?”黑臉胖子斜過臉問瘦子。

“這頓飯,你先請嘍,紅燒小排骨,炒蒜薹,今天就不用再要燉鯽魚了。”瘦子嬉笑著斜睨胖子,一臉雀斑像是要蹦出來。

“燒你個猴屁股,你就別說,把你憋胖嘍。誰稀罕聽啊。”胖子仰起沒有眉毛的臉快走幾步,腳下的雪片直打滑,丟下一句,“小樣兒,回去沒你蒜蓉辣醬吃,你就得全招了。”

“後果這麼嚴重嗎?”瘦子翻翻白眼,“哥兒倆好,斷什麼,別斷糧草。連我不知道的也都告訴你還不行嗎?”瘦子央求的語氣緊跟胖子幾步,媚笑十足。

“你以為呢?我主要是考慮你不說會更難受,其實也不用拿這些吃食控製你。”胖子悠然慢下腳步,斜睨著瘦子,像是透過軍大衣看到了瘦子的骨頭,又透過骨頭從大衣穿了出去。胸有成竹地等瘦子從嘴巴裏擠牙膏了。

“被吃的女的,就是那個誰,老誰家的小誰。”瘦子吞吞吐吐,嘴裏像含了水,鼻腔裏拱出來的聲音又懶又癢。

“還跟我扯裏格楞,鼻子給你打**兒去。”胖子挑起輕淡的眉梢,瞪起蝦米眼,止步等瘦子走過些,右腳朝瘦子屁股輪過去。

瘦子似乎熟悉胖子的招數,屁股一挺,化解掉了胖子的腳法。

“好幾輛警車呢,抄了家。聽說采了不隻一朵校花,到了局子裏,都得招了。皮鞭子沾涼水,一打一咧嘴。小胖子兒,也架不住。”瘦子似乎在吊胖子胃口,嘴巴不停渲染,嘻嘻嘻地望著胖子。

“嘀咕啥呢?”從旁邊湊過來倆抻著牛脖子的男生,眼珠子探出烏溜溜的問號,望著瘦子。

瘦子收了笑臉,臉沉著一仰,瞥一眼倆人,拒之千裏。瘦子喉結蠕動,嗓門兒細高,“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要是能沾上胖子的光,就等散嘍晚自習,開個臥談擴大會兒。前提是,瓜子花生糖塊伺候著,煙就不用講究過濾嘴不過濾嘴的了。”

“奸臣樣兒,有話不好好說,馬上就該成猴了,人類得退步多少年,才回到你這個猴樣啊?要吃要喝的,我非給你打劈嘍不行。”胖子又施老招兒,飛出一腳。瘦子屁股又往前一挺,碎步衝進食堂。綠大衣後掛著雪泥的半個腳印像草坪上亂蹦的魚。

午後的雪花像是亂了方寸,漫天狂舞,在屋頂、樹梢、操場埋伏奇兵。北風“嗚嗚嗚”地在校園裏兜圈。

高三一班下午第一節課上化學。雪下瘋了,風追著雪花,撓雪花的胳肢窩。一群雪花癢得渾身抖顫,衝向玻璃窗,潰散在窗台上。不依不饒的風,順勢拖拽一把,然後去戲逐另一群。

上課鈴響起,學生的嘴巴像群鳥兒丟了翅膀。

“帶韓犯!”瘦子高著嗓子的話音剛落,化學課韓老師就推門閃進教室。一團雪花兒尾隨著他也擠進教室,撲落在他腳跟兒地麵兒上。韓老師扶扶黑邊眼鏡,挺胸大步走上講台。因為瘦子剛才的一嗓子,幾個女生還在回味,額頭壓在攤開的書本上,忍俊不止,肩肘一抖一抖地顫。

韓老師把書放到講桌上,兩手交替撣大衣袖上的雪花,笑嗬嗬呲出牙,“今兒咋都這麼歡喜呢?該過年了,是吧?該吃肉了,是吧?”說著,脫了藍呢子大衣,疊放在講桌上。又摘下眼鏡,從褲兜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皺褶的麂皮,低頭不緊不慢地擦鏡片。

教室中央,鐵爐子裏的火苗“呼呼呼”舔著爐蓋兒,空氣裏散發著鐵皮煙筒燒熱後的微微金屬味兒。

“讓我說啥好呢。你們當下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學習,學習,再學習。努力,努力,再努力。都到啥時候了呀,有的同學還像掐了腦袋的螞蚱,不知道哪兒是家。問這問那,削尖腦袋打聽。跟你有啥關係啊?問得那個細。學習上咋兒沒一丁點兒這股勁兒呢。”韓老師眼泡浮腫,靈動的眼睛下邊像蓋上了餃子皮。

瘦子白著眼湊近胖子耳朵,“說你呢,一點兒不用功。用體重向學校抗議,光長肥膘,不長心眼,不用功。”

韓老師重又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透出神采,“一些同學拿出十分之二的勁兒,用在學習上,就不用我這麼費唾沫星子咧。長點心眼吧。”

“還十分之二,五分之一就行了唄。光鼓搗元素周期表兒了,控製數學的小腦萎縮了。”瘦子的嘴巴在胖子耳邊不失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