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昭湘第一次以鄭重其事的口氣同於昭秦說:“我本來是一個耍孩子,徐明侯硬把我拉進大人堆裏。承蒙父老鄉親看得起我,八千子弟兵跟著我浴血沙場,從第一次同鬼子打仗到鬼子投降,五千多人死在了這片土地上,光埋在南湖的弟兄就有兩千人,我舍不得這些弟兄們,他們在那邊等著我、看著我,我是不會離開他們半步的。至於奶奶,你看著辦吧,爹也不會跟著你走,人已經糊塗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很長時間嗎?告訴奶奶,別叫她老人家為我擔心,我一沒跟共產黨過不去,二早就成了一個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窮漢了,共產黨不會同我一般見識。”
於昭秦知道他兄弟心意已決,沒有再勉強,他來到父親的房間,對著正在熟睡的老父親連磕九個響頭,然後乘著月色,匆匆而去。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故鄉。
在社會的大潮中,絕大多數人隻是隨波逐流的小魚小蝦,自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於昭楚幾乎天天做著回家的夢想,但是這個夢想到底隻是一個夢想。
他曾經作為援軍中的一員來到過海右省。一九四八年秋天,於昭楚作為八十六軍的軍需處長隨軍向岩中地區進發,準備救援被困在牛頭山的劉文武,然而不等援軍到達,劉文武已經投降解放軍,八十六軍匆忙而退。於昭楚眼望故鄉淚流滿麵。
解放前夕,他隨著撤退的大軍先到達海南島,不久又從海南島來到台灣,到達台灣之後,於昭楚被委任為師長一職駐守金門,幾乎在每天黎明或者傍晚他都會眼巴巴地望著大陸的方向。一九八九年,當無數的台灣同胞獲準來大陸探親的時候,於昭楚因為擔任過軍中要職而沒有成行,幾年後他鬱鬱而終。
鳳鳴鎮人對於徐明侯的突然離去眾說紛紜,人們從心理上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和他們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徐明侯會突然離去,再不回頭。
“徐明侯原來是個薄情之人啊。”大多數人這樣認為。
然而不到兩年的時間,河陽縣的形勢急轉直下,共產黨很快在河陽縣占據上風,當第二次土地改革開始的時候,人們開始明白徐明侯突然離開的原因了。
“徐明侯真聖人啊!”人們又開始感歎道。
文革期間,河陽徐家作為河陽縣最大的地主和官僚家庭被大批猛批,徐明侯與孔子相提並論:曲阜出了個孔老二,河陽出了個徐老二,兩個人是一丘之貉,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言以蔽之沒有一個好東西。
在海右省,並沒有因為徐明侯的離去而中止關於他的傳說。有人說曾經在香港見到過他,有人說在日本見到過他,有人說在台灣見到過他,有人說在美國見到過他;有人說其實藤原依依並沒有去世,他們兩個人曾經在東京的街頭上散步,後麵跟著於廣憶領著一大群孩子……
十裏之內無真話,姑妄言之姑妄聽之而已。
然而美麗的龍吟河依舊在流淌,鳳鳴嶺上草木依舊青青,隻要青山不老,隻要綠水長流,鳳鳴鎮總會有奇跡出現,傳奇仍在繼續。
“太陽出來亮汪汪,日上三竿還戀炕,夜來有夢做得美,徐明侯坐在了炕頭上!
月亮出來一彎彎,於司令夢裏發賞錢,不圖銀子不圖地,生死願隨於老三!
…………”
鳳鳴嶺上傳來牧者的歌聲。
全文終。